百無聊賴的日子過得極慢,終日除了靜坐煮茶、獨逛梅林,偶爾翻翻書籍,似乎再無其他事情可做。
步清倬曾經說過,在她傷好之前不會再來打擾她,他倒是說話算話,這一晃眼已經月餘,她身上的傷已經全都好了,他依舊從未踏進梅閣半步。
梅林的梅樹她數了又數,一連五天數出來的結果都不一樣,重鸞便也放棄了。
今天也不知是怎麼了,待在屋子裡實在無趣,便不知不覺又走進了梅林裡,一遍又一遍地數着。
記得小時候她也經常像這般數來數去,可是從來沒有數清楚過,每每這個時候,步清倬就會笑她,很坦然地告訴她,這片林子裡一共有……
有多少棵來着?
時間一久,她竟然給忘了。
“一共是五千八百六十三棵樹。”
重鸞一怔,正舉着數樹的手停在半空中,就這麼僵持着站了許久,卻依舊沒有回過身看他一眼。
“步閣主好記性。”重鸞冷冷一笑,“只可惜這是十年前的數量,而非現在。”
步清倬淡淡一笑,“現在依舊這麼多樹。”
重鸞豁然回身,漠然地看了他一眼,“爲何?”
步清倬神色始終清淡,擡眼看向這片梅林,答非所問道:“你想要殺我,可以,但是在你殺我之前,你還有很多事要做。”
“比如?”
“練好武功。”
重鸞冷笑道:“步閣主這話說得真好聽,你記性這麼好,莫不是忘了一件事?自小爹爹就說過,我不宜習武。”
“可是你還是學會了很多,不是嗎?甚至,這些武功是怎麼學會的,你自己都不知道。”
重鸞垂首,細細想了想,他說的確實是事實。
“我有話要問你。”
“說。”
“你被段幹刺傷的那天,我使出梅花鏢,你說過一句話,你說,有些東西是早已註定的,想壓也壓不住。這是什麼意思?什麼東西是早已註定的?想要壓住的,又是什麼?”重鸞凝眉,微微昂頭注視着步清倬,這一刻她的眼中沒有仇恨。
這一個多月裡,她的恨意早已經沉在心底,她不需要用眼中的恨意來告訴他,她有多恨他。於他們而言,就算她對他眉開眼笑,對他說着甜言蜜語,他心裡也會明白,她的心裡只想着怎麼殺了他。
步清倬眉角微微一動,回身看了一眼梅閣的大門,問道:“是不是這一次,你一定要報了仇纔會離開?”
重鸞不知他這麼問的目的,可是他所言卻正是她心中所想,所以她定定點了點頭。
步清倬頷首,“好。坐下,我說給你聽。”他說着指了指不遠處的亭子,重鸞想了想,隨着他一起走過去坐下。
“你並非天生不宜習武,而是相反,你與常人不同,你的身上與生俱來就帶着別人夢寐以求、甚至這一輩子都學不會的武功。只是那時候你還小,根本不能控制這些武功,常常傷己傷人,師父無奈,只能聯合三位樓
主之力,一起將你身上的要穴封住,同時也封住你體內的武功與內力。”說到這裡,步清倬頓了頓,擡眼向重鸞看起,只見重鸞如預料之中的凝眉。
“那,梅若心法……”
步清倬道:“師父發現你身上有與生俱來的武功,第一個就是梅若心法。至於你八歲那年,師父說起要將梅若心法傳於你,其實只是爲你解開一些封壓。”他說着目光停留在重鸞的肩上,略一沉吟,才繼續道:“我若說,九華身上也有梅花圖,你信還是不信?”
重鸞微驚,“怎麼會?”
“師父告訴過你,這梅花圖是你們家族一脈的象徵,那是因爲你的身上有他想要保護的秘密。至於這梅花圖真正的來歷,其實很簡單,只要是學會梅若心法之人,身上都會出現梅花圖。你想想,你身上的梅花圖是與生俱來的,從你一出生這梅花圖就在,那便意味着,從你一出生,你的身上就已經有了梅若心法。”
重鸞怔諤,步清倬說的沒錯,從她有記憶開始,這梅花圖便一直跟着她,從未消去過。若真如步清倬所言,那這一切就都吻合了……
“也許是因爲師父和師孃身懷武藝,又或是因爲別的原因,一直都沒有人能解開其中緣由,毋庸置疑的是,你身上的武功幾乎全都是師父與師孃所會的武功。所以那天你使出梅花鏢,我並不驚訝,我只是沒想到,你竟會自行衝破封壓。”
重鸞只覺自己聽了一個天方夜譚,她沒想到事情會如此轉變,一個本該是不會武功、不宜習武之人,一轉眼竟成了一個與生俱來就身懷各種武藝之人。
看來,步清倬是早已準備好要將這一切告訴她,否則他也不會說出讓她先把傷養好這樣的話。
否則,他臨行前也不會丟下這樣的話:“想要找我報仇,拿回屬於你的東西,說來簡單,其實也並不難。只要你能把身上所有被封住的武功、心法、內力全都衝破,到時候就沒人會是你的對手,包括我。畢竟,我根本不似師父的對手。”
夜立遠遠地看着步清倬從梅閣走出來,又一步步走向後山,夜立心中堵了很多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從步清倬將重鸞帶回瀾月閣,從他說他要把屬於她的東西還給她的時候,夜立就知道,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他知道,步清倬之所以這麼做,正是因爲他發現了重鸞自行衝破封壓這事,因爲他知道,遲早有一天,她會不再需要他的保護,她能自己照顧好自己、保護好自己。
而這,正也是這麼多年,他所等待的。
再過幾日便是團圓節,氣候越來越冷,瀾月閣早早地開始準備筒棕,時常有陣陣香味飄入梅閣。
如此佳節,本該是舉家團圓之時,然而因着萬明帝與閔皇后等人的接連離世,讓本該是喜慶一片的宮中毫無生機,論及團圓節時,宮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到了後來,索性不再提這事兒,前兩天錦玉宮中有個小丫頭不小心提起團圓節的事兒,不知怎麼得罪了貴太妃,第二天就不見了影兒。
衆人
便在猜想,貴太妃定是因爲接連失去這麼多的親人,一時間難以接受,如今團圓節將至,想起便又覺得心中悲痛,是以,衆人都是絕口不再提團圓節。
然沒過兩天,貴太妃卻又命衆人給諸位王爺府上全都送去了筒棕,說是今年情況特殊,便不在宮中設宴,諸位王爺可在府中自行過節。
宜文快步走進書房,果見九華正立於案前,手中快速寫着什麼,便上前道:“王爺,方纔珩王府的人來傳話,道是珩王殿下在府中備了好酒,邀王爺今晚前珩王府一同飲酒。”
九華頭也不擡,淡淡道:“幫我回了四哥,就說我另有安排,謝過他的好意,他的心意我明白。”
頓了頓,他又道:“再過幾天,父皇百日便到了。”
宜文不明所以,只是疑惑地看着他。
待手中一紙寫完,九華這才直起腰擡頭看了宜文一眼,將信箋摺好封好交給宜文,“我要與四哥說的話,已經盡數在其中,你把這個交給四哥就好。”
宜文不明所以,卻隱隱猜得到這裡面定是有什麼十分重要之事,否則他也不會以信函告知。
然而直到走到了珩王府門口,宜文這纔想起另外一件事情來,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就好要出府去,不便親自去珩王府。
這麼想着,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匆匆送了信,回到珞王府一看,府中早已沒了九華的身影。
“駕!”一聲喝馬,馬跑得更快了些,硬生生地趕在宵禁之前出了城去。
如今城裡的這些事全都是由華玴全權負責,他並不想在這個時候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若是他夜半出城的事兒傳到華玴的耳朵裡,難保他又會生出什麼事來。
這麼想着,九華嘴角的笑意越來越冷,趕路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剛走出半個時辰,前方一輛馬車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馬車看着頗爲熟悉,似曾見過。經過馬車邊上的時候,駕車的人突然驚疑地念了聲:“珞王殿下!”
九華頓然停下馬,盯着那人看了兩眼,今夜月圓,月光透亮,他清晰地看到馬車裡探出頭的那人一臉瞭然笑意,雖不言,卻衝他輕輕點了點頭。
“大哥怎麼坐着馬車出城?”馬車內,九華有些好笑地看了看華瑍,“你可別跟我說什麼體弱多病這樣的話,你的身體怎樣,你我心裡都很清楚。”
華瑍無奈一笑,道:“看來,什麼都瞞不住你們。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就是止息的?”
九華臉色沉了沉,遲疑了一下,緩緩道:“她是什麼時候知道的,我便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看得出九華情緒不高,華瑍故意調侃道:“如此說來,你們倒也算得上是心有靈犀了,只是爲何,會弄成今日這局面?”
九華微微搖頭,沒有說話。
華瑍沉沉一嘆道:“情到濃時情轉薄。你和重鸞都是太重情義之人,卻不知有些話必須要說得明白,彼此才能感受的明白,否則,就算猜得到看得清,也未見得就能讓彼此接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