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一陣氣血翻騰,重鸞不得不緩緩彎下身,一隻手扶着石桌的邊緣,緊緊收緊,手指關節發白。
“噗……”
驀地,她向前一俯身,吐出一大口鮮血,繼而一陣天旋地轉,眼前一黑,軟軟地摔倒在地……
門外,一雙深邃的眸子一直緊盯着她的一舉一動,此時眼看着她就要落在地上,卻在她將要落地之前,一道玄色身影一晃而過,伸手將她攬進懷中。
垂首看着已經失去意識的重鸞,步清倬動了動嘴脣,卻什麼都沒有說,轉身向着屋裡走去。
一名五十來歲的老者坐在牀邊,擰眉仔細地號了號脈,良久,他輕輕吐了口氣,站起身行禮道:“閣主不必擔心,這位姑娘性命無礙,只是因爲心中抑鬱、一時激動氣血鬱結而致昏迷,加之她身上有傷,纔會這麼久都沒有醒來,屬下開一帖藥給姑娘連服三日,再好生調養休息,應該很快就會沒事。”
步清倬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些,點了點頭,正要開口,卻聽老大夫又道:“不過,這姑娘年紀輕輕,卻是常年受抑鬱氣結所折磨,長久下去,並不是什麼好事,若是心中有心事,自當說出來,多加排解,保持心情舒暢,方爲良策。否則……”
步清倬眉峰一擰,“否則什麼?”
老大夫嘆道:“抑鬱久了,人難長命。”
步清倬斂了斂眸,走到牀邊將那隻伸出來的手臂輕輕放回了簾帳內,盯着低垂的簾帳看了兩眼,這纔回身道:“我知道了,有勞先生,先生前去開方抓藥吧。”
“唉。”老大夫連連點了點頭,緩緩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口,他沒由來地停下腳步,回身又看了一眼,只見步清倬依舊怔怔地坐在牀邊,一動不動,目光落在低垂的簾帳上,他只是這麼隔着簾帳看着,擡起準備撩起簾帳的手剛剛碰到簾帳,卻又停住,而後沉沉垂了下來。
在瀾月閣這麼多年,這老大夫倒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模樣的步清倬,心中不由得有些詫異。
方纔步清倬只是讓他隔着簾帳爲那姑娘把脈,卻不允他上前望聞問,只憑一個“切”字來看病,可算多虧了他老頭子行醫多年,若是稍有差池,不知步清倬會怎麼責罰他。
他看得出來,閣主對這個姑娘極爲重視,只是不知這個人是誰。
依他在瀾月閣這麼多年的經驗來看,閣主只對一個姑娘這麼重視,便是前閣主的獨女,只是兩人如今是仇敵關係,難不成……
驀地,老大夫狠狠一驚,擡手捂住自己的嘴,快步走遠。
若這個姑娘當真是沈重鸞,那步清倬把受傷的她救回來,又請來他這個老大夫給她看病的用意究竟何在?
他一邊想着一邊慌慌張張地走着,一不小心撞在來人身上,擡頭看了看,連忙行禮道:“夜樓主。”
夜立伸手扶住他,問道:“先生這麼行色匆匆,發生什麼事了?”
老大夫連忙搖搖頭道:“沒什麼……屬下方纔給一位姑娘把了脈,這不
閣主吩咐屬下趕緊去開方抓藥,一事走得急了。”
夜立神色頓然一沉,凝眉想了想,繼而又換出笑臉,“那先生先去忙着吧。”
老大夫便點點頭,快步離去。
夜立擡頭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重鸞的房間,不禁苦苦一笑,喃喃自語道:“爲何就是不告訴她?她現在已經知道無月的存在,也知道無月的目的,更是與無月結下了樑子,就算你不說,難道她就不會和無月打交道了嗎?你護得了她一時,又可護得了她一世?這剩下的路,她終究還是要自己走。”
正欲轉身離去,卻在轉身的剎那看到那一抹玄色身影從屋裡走出,一擡頭就看到了他。
“閣主。”夜立走上前去,看了看半掩着門,“她怎麼樣了?”
步清倬斂眸,淡淡道:“死不了。”
夜立頓然就皺起眉頭,無奈地搖搖頭,“你幫不了她一輩子的。”
步清倬漠然道:“我只是要守住我對師父的承諾,一輩子太長,我守不住,我能守住的只不過是我活着的這些年。”
夜立突然一驚,“閣主,你……”
話未說完就被步清倬擡手製止,“什麼都不要說了,不要告訴她我來過,在她傷好之前,我不會再踏進這個院子一步,讓她儘管安心養傷。至於她想要的東西,等她傷好之後,隨時可以來找我取走。”
說罷,他回身怔怔地看了房門兩眼,大步離去。
看着那道倔強冷峻的背影,夜立不由得緊緊握拳,繼而沉沉嘆息。
“你該知道,她想要的,是你的命。”
“駕……”一聲輕呵,一匹白馬馱着一名錦衣女子向着城門疾駛而去,眼看着那兩道身影就快要出了城去,她心中一急,忍不住大聲喝道:“站住!”
聞聲,路兩旁的人紛紛停下側目,看着這個在城門處大街上大呼小叫的姑娘。
前方正要出城的幾人也聽得清楚,火凡回身看了看,驚道:“紹姑娘!”
趁着幾人停下愣神的時間,紹君瑤策馬趕了上來,一到跟前就下了馬衝到九華面前,厲聲問道:“你在做什麼?”
九華看了看手中的馬繮,淡淡道:“找人。”
“你瘋了!”紹君瑤秀眉緊蹙,狠狠瞪了他一眼,“現在是什麼時候?你竟然想要出城去找人!你知不知道現在朝中上下……”
九華睨了她一眼,打斷她:“朝中的事與我無關,我連自己的家事都處理不好,何談國事?”
“你……”紹君瑤一怔,“家事?你是要去找……”
他分明就是要去找重鸞,而他說的是……家事!
紹君瑤咬了咬嘴脣,擺擺手,“現在不是討論國事還是家事的時候,你該知道玴王殿下已經將箭頭瞄準了你和四哥,京中重衛皆在他手,奈何你與四哥一直待在京中,待在他的管轄之內,他根本動不了手。他恨不得你們全都出了城去,這樣他就有足夠的機會動你們,出事之後還有
足夠的理由推脫責任,你這個時候離開,豈不是在給他製造機會?”
聞言,宜文三人都覺得有道理,有些擔憂地看了九華一眼,想要勸他,然而話到了嘴邊,卻又全都嚥了回去。
這些天九華是怎麼過過來的,只有他們三個知道,所以他們不敢勸,可是正如紹君瑤所言,現在出了城,就意味着進了華玴的圈套,他們又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去犯險。
見九華無動於衷,紹君瑤心中一陣急躁,咬咬牙道:“我不怕告訴你,重鸞姑娘是我逼走的,是我勸她離開珞王府、離開你、離開莫涼城的。”
“君瑤。”良久,九華緩緩開口,他擡頭一瞬不瞬地看着紹君瑤,眸色清淡,神色靜斂,卻沒有責備之意,“她離開當晚,我便已經知曉是你。你顧全大局,這件事你沒有做錯,可是我卻不能任由她獨身在外,身處險境。”
紹君瑤一愣,“我……”
“我答應過別人,要護她周全。”
“華珞!”紹君瑤一時氣惱,終於忍不住沉喝出聲,她深吸了幾口氣,緊緊皺眉道:“你怎麼還不明白?你現在自身都難保,又如何保護她?她不在你身邊,你和她才都能安全,你明不明白?再言,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先皇已經走了這麼久,朝中卻因爲勢力三分而至今無法定下繼位人選,這對整個離朝都是一種威脅。如今有一個川蒙趁機作亂,你又怎知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川蒙一起動亂?到那時候,國若不在,何談爲家?你身爲離朝王爺,難道連先治國後安家的道理都不明白嗎?”
九華靜靜地聽完她這一番話,神色並沒有多大變化,只是冽冽一笑,道:“君瑤,可曾有人說過,可惜了你爲女兒身?即便如此,你依舊有母儀天下之範。”
紹君瑤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話中之意。
九華繼續道:“我本以爲,你我自小相識,你會是最懂我之人,你該知道我志不在朝堂。”
紹君瑤緊緊咬着嘴脣,她知道,她當然知道,可是眼下她卻不能不把這些話說出來,“你志不在朝堂,可是有人卻欲除你而後快。你知不知道,紹家……”
她猶豫了片刻,才繼續道:“紹家現在已經危難當頭。”
九華道:“自從你拒了瑜王婚事,紹家就已經成了瑜王和玴王的眼中釘肉中刺。只是,解紹家之難的人不是我。”
紹君瑤頓然變了臉色,沉聲道:“你什麼意思?”
九華低頭看她,淡淡道:“而是四哥。”
紹君瑤緊緊咬着嘴脣,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見他始終面色不改,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強忍住眼淚,搖了搖頭,而後一聲不言,轉身上馬策馬離去。
他的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紹君瑤何其聰明,怎會不明白?
華珞,華珞!
紹君瑤攥緊馬繮,任由指甲扎進肉裡也不放手。突然她眼神一狠,在岔路口停下馬,稍稍遲疑了一下,策馬向着珩王府的方向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