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息樓在莫涼城向來有一席之地,客似雲來。
“姑娘先好好歇着,我出去看一下。”經過幾日休養,嘉蘭臉色漸有好轉。
重鸞微微蹙眉,道:“可是你的傷……”
“這點小傷不礙事,多虧那天晚上我被路過的好心人救下,他不知從何處尋來了那靈藥給我服下,你瞧,我現在不是已經沒事了嗎?”她說着轉了兩個圈給重鸞看,重鸞見了不由輕輕一笑,“罷了……便是你有傷在身,也不會聽我的回去休息,如此便稍稍走動也好,但是你要答應,絕不勉強。”
“姑娘放心,今天晚上咱止息樓的主人在這兒,如果真有什麼事兒,嘉蘭一定請示姑娘。”她說着對重鸞溫婉一笑,轉身退出雅間,關上了房門。
樓下,三道身影進了止息樓,正在小兒的引領下緩緩從一側上樓,身邊隨從一擡頭看到從對面樓梯,不由得低聲疑惑道:“是她?”
步清倬和夜立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名娉婷女子正款步下樓,夜立出聲問道:“你認識她?”
未等隨從開口,便聽步清倬輕輕道:“嘉蘭姑娘。”
夜立略有些詫異的看了步清倬一眼,倒是難得有人能讓步清倬記住,同時也記住了她的名字,“閣主認識她?”
步清倬頷首道:“她是止息樓的管事。”說着,倏地又將目光移向身邊的隨從,那晚這名隨從並未跟在身邊,他怎會認識嘉蘭?
隨從會意,小聲道:“閣主可還記得之前屬下所說的那個跟在重鸞姑娘身邊之人?若是屬下沒有記錯,正是她。”他說着從懷中取出一張畫像交給步清倬,道:“屬下原本以爲她重傷而亡,沒想到她竟然沒死,被人救了下來。”
夜立下意識地皺了皺眉,目光瞥向步清倬。
止息樓的管事與重鸞在一起,對重鸞畢恭畢敬,更捨身護重鸞,這件事怕是沒那麼簡單。
雅間內,重鸞穿好斗篷戴好斗笠,正欲離去,卻一眼瞥見兩道熟悉的身影,驀地收住腳步,雖看不清她紗下神情有何變化,雙手卻已然緊緊握起。
步清倬,你果然查到止息樓來了。
脣角掠過一絲冷魅笑意,她伸手摘下斗笠,喚來一名止息樓的下人吩咐了兩句,只見那小丫頭臉色頓然變得蒼白,連連搖頭,“姑娘,這……”
“去吧,放心,我不會有事。”她說着將小丫頭往後推了推,見她一臉自信十足,小丫頭也不再多猶豫,轉身小跑着下了樓。
這邊廂,夜立和步清倬幾人剛剛住下,突然聽到外面一片喧鬧嘈雜,夜立起初並未在意,京城之中本就繁華複雜,滿城達官貴胄互不相識,各仗權勢鬧起事來也不稀奇。
突然他隱約聽到有人提到“重鸞”二字,不由微驚,起身出門一看,發現樓下來的人竟多數都是江湖中人,此時正叫嚷着要衝上樓來,被嘉蘭攔在樓梯口。
嘉蘭雖一介女流,不足重視,不過這止息樓與止息公子頗有淵源,一時間這些人倒也不敢鬧事硬闖,只是一句一個“沈重鸞”地叫着。
“姑娘,我們無心在止息樓鬧事,只是聽聞沈重鸞此時就藏在你這止息樓內,我們這些人只不過是想確認一下,她是不是真的在這裡。”
“可不就是,你莫忘了,這沈重鸞可是瀾玥閣要的人,我見姑娘單純無知,有心相勸,你們可莫要惹了步閣主,否則,就算有止息公子照顧着,你們也不是瀾玥閣的對手。”
“姑娘,你還是快快讓開,讓我們找一找吧……”
重鸞在止息樓?
夜立微微一怔,快步進了步清倬的房間,看得住他早已聽到外面的談話,卻依舊面無表情地站在窗前一動不動。
“閣主,外面的人……”
“交給傾月。”步清倬輕輕搖晃了一下手中杯盞,一飲而盡。
夜立不由吃驚,“閣主不可!再這麼下去,恐會激怒江湖各道,反而會把重鸞推到風口浪尖上,屆時,她會比現在更危險。”
步清倬突然挑眉,冷冷一笑,道:“可是若是這些人不除,她現在就很危險。”
“閣主的意思是……”夜立透過窗子四下裡看了看,“重鸞現在當真就在止息樓?”
“止息樓的主人,不在止息樓,還能去哪?”
看着他眼角瞭然的寒徹笑意,夜立的心“咯噔”一跳,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若是如步清倬所言,重鸞就是止息樓的主人,那冬至那晚在止息樓設宴之人,就只可能是重鸞自己,換言之,她早就想要殺步清倬,且動手的時間比他們想象中的要早。
重鸞呵重鸞,你何故一定要與他爲敵?你明知,自己連他的衣角都碰觸不到。
正猶豫間,外面的喧鬧聲突然漸漸沉了下去,緊接着便聽嘉蘭略有些欣喜道:“清玉公子大駕光臨,小樓倍感榮幸,清玉公子請上座。”
清玉公子,段幹彰。
夜立瞥了步清倬一眼,見他眉角微揚,繼而又淡淡一笑,“果真是個好消息,連段幹彰都引來了,看來其他幾人也該接着出現了。”
“閣主說的是九公子?”
步清倬略一思忖,微微搖頭,道:“九公子如今瑣事纏身,怕是不便現身。”
話音剛落,樓下邊傳來一聲高呼:“珩王殿下到……”
聞聲,夜立不由得笑出聲來,連連搖頭道:“屬下差點忘了,這九公子身份特殊,現在現身止息樓,確實多有不便。不過,聽聞這位珩王向來潔身自好,不喜插手他人之事,沒想到他也會來。”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已經救過一次,也不在乎再多救一次。”步清倬說着瞥了一眼身後,嘴角挑出一抹笑意。
難得見他露出笑容,夜立卻感覺到一股寒意,藉着眼角餘光向後一挑,眼中閃過一絲擔憂,低聲道:“你們先聊。”
頓了頓又道:“今夜並非冬至。”
說罷,越窗而出,幾個轉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對於他的提醒,步清倬不以爲意一笑,回身淡淡道:“你來了。”
“唉……”身後女子輕嘆一聲,微微搖了搖頭
,緩緩擡起手,“步清倬,你還是那麼狂妄高傲。”
桑狐絨袍袖滑到手肘處,露出蔥白細嫩的手臂和纖纖葇夷,而後她在步清倬的細緻凝目中,緩緩摘去斗笠,露出被遮住的那張臉。
一瞬間,步清倬的神情僵了一下,俊朗眉峰微蹙,似是不願她看出自己的情緒波動。
月凝玉脂於冰肌,傾國滅城在清顏。
青絲如墨,絲縷未束,盡數披散在肩,晶亮小巧的琉璃髮梳別在兩側,徒增清媚。內裡紫衫,外面便是那件桑狐絨錦袍,玉面淡拂,丹鉛其容,一眉一眼都好似精雕而成。只是那樣的眉眼在這一身裝扮與玄色斗篷的掩映下,隱隱透出一絲柔媚卻又詭譎的氣息。
絕代佳人,巧笑如兮。偏偏她一開口,就讓步清倬眼中閃過一絲冷冷殺意,她說:“好久不見,步閣主。”
“不久,三年。”步清倬冷靜迴應。
重鸞聞言,低頭咯咯笑了兩聲,走上前兩步,“三年不算久,那要多久纔算久?是不是要一輩子,兩輩子,永生永世不見,纔算是久?這麼說來,只有我死或者你死,才能這麼久。”
而後她朝步清倬柔柔一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應該我死?你是不是很想殺了我?”
看似柔媚的眸光背後,閃着清冷寒光,凌冽犀利,似乎只這一眼便將他此時心中所想看穿。
“想。”簡單幹脆的一個字,步清倬毫不迴避她的目光,與她對視良久,突然他手掌一揚,身後窗戶應聲關上,不等重鸞回神,他已如一縷青煙掠至重鸞面前,伸手換上她的腰將她攬進懷裡,“你一死,我就輕鬆了。”
重鸞心下一凜,沒料到他會這麼做,這些年來他每次見到她,眼中都只有殺意,襲向她的向來不是他的掌風便是長劍,無一不是要取她性命。
可是這一次,他竟會……
“你不惜委身嵐音樓,嬉笑逢迎,又狠下殺手殺了禮部右侍郎葛青山,再一把火燒了嵐音樓,爲的不過就是要殺我。”他微微張口,在她耳邊不緊不慢細細說來,“我應該立刻殺了你,以絕後患纔是。但是現在,我還不想你死。”
重鸞壓下心頭的複雜情緒,淡笑道:“那你想怎樣?”
“三年之約未免太長了,依你的能力,這輩子都不可能殺了我。我怕再這麼下去,你還沒能殺了我,就已經人老珠黃,被趕出嵐音樓去。既然如此,我們就取消這個約定,換一個約定。”
重鸞心中閃過一絲驚慌,拳頭不由得又狠狠握緊了些,任指甲扎進肉裡,好讓自己清醒些。
這個人早已不再是她的倬哥哥,那個時時刻刻保護着她、那個說過要護她一生一世的人!他滅她全族,殺她父親,奪她瀾玥閣,獨留她一人存活於世。如今,他是她的仇人,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什麼約定?”
步清倬笑得陰寒,眼底閃過一絲邪魅,另一隻手勾起重鸞的下巴,定定看着她的眼睛,緩緩道:“陪我。你陪我一夜,我便站着不動也不還手地讓你殺一次,直到你能殺了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