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萬明帝旨意,全城挨家挨戶搜查黑衣死士下落,就算是王公大臣的府邸也照查不誤,而負責督辦此事的人,除了刑部和大理寺,便是瑜王。瑜王掌京畿衛,有他出面,這事就好辦多了。
只是如此不溫不火地查了兩天,卻一點線索都沒有,如今整個莫涼城內,就只剩下二品以上大臣及幾位王爺的府邸尚未搜查。
此事一經上報,萬明帝即刻下旨:查!
福寧宮中一片寂靜,一衆宮人早已便屏退,閔皇后眉宇之間有一絲憂慮,擡眼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厲聲道:“這次的事情鬧得很大,你打算怎麼收場?”
華瑜淡淡一笑,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球,不緊不慢道:“母后不用擔心,兒臣自有分寸,兒臣早已想好了對策,母后就儘管等着看好戲吧。”
“哦?”閔皇后訝然地看着華瑜,“不打算與母后說一說?”
華瑜起身走到閔皇后身邊,拿起她的手輕輕捏着,“這件事母后就不要多問了,以後有什麼事兒,母后也無需再參與,母后勞碌了半輩子了,今後的事自有兒臣去辦,母后只管做好你母儀天下的本分,好好等着享清福吧。”
聞言,閔皇后不由覺得鼻子一酸,伸手輕輕拍着華瑜的手背,道:“母后明白,母后全都明白,你做的這些都是爲了我們母子今後的安穩日子。好,母后答應你,絕對不會再讓你分心,爲母后擔憂。只是,近來你父皇查得越來越緊了,你自己要多加小心,風頭緊的時候就要收手。”
提及萬明帝,華瑜的臉色頓然冷了下去,“父皇?”
他冷冷一笑,鬆開閔皇后的手,“他若當真是我親父,也許我真的會手下留情,只可惜他不是!”
“瑜兒!”閔皇后一聲厲喝,站起身來一把抓住他的手,嗔道:“注意你的言行!這裡是皇宮,小心隔牆有耳,切莫胡言亂語。”
華瑜不耐煩地沉沉一嘆,皺眉道:“母后,您是皇后,爲何要把自己逼得這麼緊,連說一句話都要前後三思?總有一天,這天下、這江山都是我們的,到時候我們說一不二,看有誰敢對我們母子怎樣!”
閔皇后拉住他,不讓他繼續說下去,冷聲道:“你說的這些,母后何嘗不明白?只是如今,這皇位終究還不是你的,還不是我們掌權的時候,越是這個時候,我們就越要忍,要等,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我們已經忍了這麼多年,等了這麼多年,又何必急於這一時?”
聞言,華瑜稍稍冷靜了下來。
閔皇后又道:“你的心思母后都明白,你放心,自有人幫你,助你登上那九五之位,只是在此之前,你一定要收斂自己的脾氣,莫要再惹出什麼亂子。”
華瑜冷眉一挑,道:“兒臣心中着實氣不過,老四得母后多年養育之恩,如今說翻臉就翻臉,與老九攪和在了一起,他們在查當年的事,兒臣是不得不防。”
“哼哼……”閔皇后冷笑道:“當年皇上讓我在幾個孩子中間挑一個孩子代爲撫養,去是故意撇開幾位受寵妃嬪的孩子,選了母親身份不高的老四,一來,可以向皇上證明我並非是個看中地位高低之人,二來,這個孩子的眼中確實有着一股不同的靈氣,母后一眼便看出他非池中之物,有朝一日是要飛黃騰達的,而且他很聰明,這樣的孩子我若能收爲己用,自然是比把他拱手送人要好。”
華瑜道:“只可惜母后沒算到,現在他翅膀硬了,就想着掙脫我們的控制。”
閔皇后道:“罷了,不過是個無權無勢的皇子,皇上待他並不親厚,他一無權勢,二無靠山,就憑着他因爲紹君瑤就對本宮心生不滿這一點便能看出,他已然不似小時候那麼聰明,爲了女人而捨棄自己的大好前程,這樣的人不足爲懼。”
說罷,她回身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嘆道:“瑜兒,聽母后一言,這世上的好女子千千萬萬,你切不可如他這般,自毀前程。”
華瑜沉了臉色,沒由來地想起來華瑾,他當然聽
得出閔皇后的話中之意,卻故作不明,淡笑道:“母后放心,兒臣對於府中的那些女人未曾用過心,更未曾在意過誰,兒臣現在只想着儘快拿下這江山!”
他說着舉起手,緩緩張開,繼而又一點一點握緊,收回!
天色昏暗,依稀能聽到外面雨滴的嘀嗒之聲。雖然風停了下來,可是剛剛聽了兩天的雨,又淅淅瀝瀝落了下來。
這個季節便是雨水最多,每年到了這時,天氣便猶如哭溼的雙眼,氤氳潮溼,下個不停。
司空伯一死,九華含冤一事便大白天下,再無人提起此事。
重鸞已經從大理寺轉移到了珞王府,雖然日夜都有人悉心照料,九華依舊得了空便到她的屋裡坐着,即便不說話,一聲不吭,一動不動,也能一個人待上半天。
期間,宜文受九華之名,帶着九華的令牌到嵐音樓找了馮媽,要爲重鸞贖身,馮媽可謂是哭笑不得,對宜文說道,重鸞這般來去自由,何曾像一個沒有人身自由的姑娘?
其實,重鸞一直都是自由之身,從未與嵐音樓簽下賣身契,待在嵐音樓,純屬她自願,否則,馮媽又怎會任由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雖說一下子失去了飛鳳重鸞兩位美人,不過這嵐音樓的生意倒是沒有受到絲毫影響,樓裡新來的雲鳶姑娘,不僅人長得美,詞韻皆通,更是善解人意,溫柔風趣。最重要的是,她不是那種高高在上、碰觸不得的仙人,她懂風情、解風情,博得了衆多男人的歡心。
屋內,九華將重鸞輕輕扶起,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裡,而後接過嘉蘭遞來的藥碗,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給重鸞喂藥,好在這兩日重鸞已經有了意識,知道自行把藥嚥下去,如段幹彰和止息公子所言,只要她能把藥吃下去,身體恢復得便會很快。
兩天下來,重鸞的臉色已經恢復了很多,烏紫已經全部退去,反倒顯得越發蒼白憔悴。
“咳……”許是呼吸不順,重鸞突然輕咳了兩聲,剛剛喂到口中的藥被她係數吐了出來,落在九華身上,霜色輕衫上頓然一片烏色。
嘉蘭見了,連忙上前來,“我來吧。”
“不必。”九華卻似根本沒有看到自己身上的污物,只是拿起身邊的帕子給重鸞擦了擦嘴角,頓了頓,才繼續給她喂藥。
嘉蘭看在眼裡,只覺鼻子一酸,扭頭輕輕出了房間,跑到走廊的一頭輕輕抽泣。她一直以爲重鸞雖爲女子,卻猶如一座山,一堵牆,她那麼堅強,絕不會輕易就倒下。
可是現在她才明白,人命當真如此脆弱,彈指一剎間,就有可能灰飛煙滅。
一道俊朗的身影緩緩走到嘉蘭身後,遞來一隻帕子,輕聲道:“重鸞已經漸漸恢復了,你怎麼還是這麼愛哭鼻子?”
嘉蘭擦了擦眼淚,一擡眼就看到段幹彰那張英俊的面容,接過帕子道:“我只是……只是看着姑娘和九公子這樣,覺得心酸。”
說着,兩人同時擡眼望去,透過半開的窗子,依稀可見九華正不緊不慢地給重鸞喂藥,而重鸞雖然仍在昏迷之中,可是兩人這般相依偎的模樣,依舊讓人見之動容。
段幹彰眼底拂過一抹失落,淺笑道:“將心比心,以命換命。也許這便是命中註定,他們必須要經受這一劫,才能看清自己的心。”
聽着他落寞的語氣,嘉蘭眨了眨眼睛,輕聲道:“少莊主對姑娘……”
她話沒說完,段幹彰便輕輕一笑,道:“重鸞姑娘是這世上第一個讓我傾心之人。”
對於他的坦白,嘉蘭心中升起一起敬意,點頭道:“像姑娘這般愛憎分明、坦蕩瀟灑而又聰明美豔的女子,男人會對她一見傾心,並不奇怪。”
“不過……”突然她話鋒一轉,無奈一笑道:“傾心之人不少,能解她心、知她意的人卻不多。”
段幹彰不由得把目光移向屋內,會心一笑,喃喃道:“九公子便是那個人,是嗎?”
嘉蘭點頭,笑道:“雖然姑娘與九公子
時常隱瞞慪氣,可其實他們都明白彼此心中的想法,他們真正想要的,不過是對方的坦白。”
聞言,段幹彰點了點頭,突然轉身看着嘉蘭,問道:“那你呢?”
嘉蘭一愣,不解地看着他,“嘉蘭不明白少莊主的意思。”
段幹彰低頭輕輕一嘆道:“前幾日我見過慕容兄。”
嘉蘭的臉色“唰”的一變,緩緩低下頭去,沉默良久,道:“對於慕容莊主,嘉蘭只能說謝過他對我的好,我心中從未怨恨他,可是,我也不愛他。”
段幹彰道:“他不是你要等的那個人。”
嘉蘭悽悽一笑,搖了搖頭道:“罷了,這事不提也罷。這些天勞累了少莊主,少莊主若是不嫌,我去給你做點吃的。”
段幹彰本想說“不必”,他已經用了晚飯,只是轉念一想,現在不讓她找點事做,她又要胡思亂想,便點點頭道:“好,有勞嘉蘭姑娘。”
夜深人寂,只聞雨聲。
書房裡的燈依舊亮着,遠遠地便可見九華立於窗前,靜靜地看着園子裡的一株芭蕉在雨中搖搖晃晃。
宜文緩緩走來,見九華一直一動不動,只當他是看那芭蕉看得出神了,正要開口,突然只聽九華沉聲道:“你來了。”
宜文一驚,點頭道:“王爺,名單都在這裡了。”
他說着遞上一本小冊,九華接過瞥了一眼,沒有打開,順手又放到了身後的桌案上,問道:“他們的情況也查清楚了?”
宜文低聲道:“他們做過的大事已然被記錄在冊子裡,這些人中有一大部分,都已經被瀾玥閣盯上了。”
“唔?”
“他們所待的地方不遠處,都有一個彎月形標記,跟瀾玥閣的人胸前的記號是一樣的。”
“呵!”九華聞聲不由輕笑一聲,笑意凌然。
他回身看了宜文一眼,淡淡道:“重鸞現在還在昏迷之中,我希望等她醒來以後,再也見不到這些人。”
“王爺!”宜文心下頓然一凜,愕然地看着他,霍地怔住,那樣殘冷寒魅的眼神他還是第一次看到,而九華眼底是凜凜殺意亦是沒有絲毫隱藏,躍然面上。
跟在九華身邊這麼多年,他知道九華聰明心細、知道他有富公子的頑劣跋扈、知道他沉穩倔強,卻是直到今天,宜文才知道,他也會有冷酷絕情的一面。
而這一切全都是因爲重鸞,因爲她受到了傷害。
傷在她身,便折磨着他的心。
然,他並沒有因爲這種折磨而惱怒,而暴躁,而失去理智,相反的,這兩天他比誰都要冷靜。看似他足不出戶,只一心守着重鸞,卻不知他早已放出了一條條線,而現在便是他再一條條收回、一條條處理的時候了。
“怎麼,聽不懂我的話?”九華驀地側身,冷眼掃過宜文面上,看似清淡的目光,卻看得宜文暗暗心驚。
他連忙搖了搖頭,道:“不……屬下……屬下明白。”
說罷,正要轉身離開,卻聽九華又道:“先把礙眼的小沙石清理掉,敲山震虎,至於那些硬塊頭,我會一個一個收拾。”
宜文點點頭,道:“是,屬下這就去辦。”
待宜文一走,書房內便又恢復了方纔的沉寂,窗外的吧嗒吧嗒之聲不斷,九華回身走到桌案邊坐下,手指和着外面雨打芭蕉的聲音,一下一下輕輕敲打着桌面。
之前那麼久,他一直不吭聲,不出手,只是靜靜地看着她獨闖,他本以爲他們之間只有交易關係,沒有必要走得太近。
可是直到重鸞癱倒在他懷中的那一刻,他才頓然驚醒,原來不知何時,她已經成爲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個時候,他寧願被劍刺中的人是他。
重鸞脾氣倔強要強,他便放手讓她自己去做一切,然現在他不想再這麼任由她一個人胡鬧下去,這件事一日不完,她便要多受一日的痛苦與煎熬,既然如此,那便由他來出手,由他來爲她肅清今後的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