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入午時,外面的天氣漸漸熱了起來,今日天氣晴好,日照當空,紫宸殿外的空地上又沒有任何遮攔之物,被這火辣的太陽從頭頂照下來,未免讓人感覺燥熱無比。
王坤趁着萬明帝不注意的空檔,進進出出好多次,只見那道身影從昨天晚上一直跪到了現在,依舊紋絲不動,毫無離去之意。
看在眼裡,王坤只覺心中一陣驚憂,皇后娘娘鳳體金貴,怎能受得了這般折磨?
想了想,他終於還是折身回了殿內,看了座上正冷着臉批閱奏章的萬明帝,小聲道:“皇上,午時了,天氣燥熱,奴才給您沏杯茶,您且歇一歇吧。”
萬明帝臉色不好,並未應聲,定定看了看手中的那本奏章,突然一把摔了出去,沉聲喝道:“這般老腐朽,當真以爲朕不敢動瑜王?”
王坤一聽,心中暗暗一驚,心知這些奏章大多是朝中的瑜王一黨爲華瑜求情辯駁來了,到了嘴邊的話連忙又收了回去,他可不敢在這時候再去惹惱萬明帝。
倒是萬明帝自己擡頭,看了看殿外,依稀可見不遠處那道身影正跪在烈烈驕陽下。“她還在那兒?”
王坤連忙應聲道:“皇后娘娘已經在那跪了一整夜裡,加之這天的太陽灼熱,皇上您看……”
萬明帝臉色一沉,冷聲道:“去沏茶。”
言下之意已經很明瞭,他現在不想多聽關於閔皇后的事。
王坤無奈,低頭應聲離開,待他沏了茶回來時,突然看到另一道嬌弱的聲音緩緩走到閔皇后身邊,與她一起跪了下來。
王坤一驚,大步走到萬明帝面前放下茶盞,小聲道:“皇上,二公主來了。”
果然,萬明帝手中動作一停,擡頭凝眉看去,過了半晌,他終於允口,淡淡道:“傳她們進殿。”
“是。”王坤得令,連忙親自小跑着出了紫宸殿,不多會兒便領着兩人一同回來。
許是因爲跪的時間太久,又滴水未進,粒米未食,閔皇后臉色越發得蒼白,形容枯槁憔悴,見到萬明帝,母女倆齊齊跪下行禮,而閔皇后似是全身已沒了力氣一般,差點摔倒,多虧華瑾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扶住。
萬明帝眼底閃過一絲不忍,面上雖然依舊冷淡,卻忍不住道:“身體不適就不要行禮了。”
閔皇后卻不依,執意跪下,她這一跪,華瑾便跟着跪。
“皇上!”閔皇后突然俯身,一聲輕呼,“瑜兒做下如此錯事,是臣妾之罪,是臣妾沒有教導好孩子,還望皇上寬恕,給瑜兒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他也是一時糊塗,纔會做出這種事……”
“一時糊塗?”萬明帝剛剛有些好轉的臉色,瞬間又沉了下去,“其他的事情不說,就說四年前他設計陷害瑍兒之事,前前後後安排得那麼縝密,井井有條,這若不是事先早已謀劃好了計劃,又怎能做得如此天衣無縫?你難道是想告訴朕,這也只是他的一時糊塗嗎?”
閔皇后心驚,鳳眉緊蹙,搖了搖頭道:“瑜兒自幼心性高傲耿直,斷不會輕易做出這種卑鄙之事,這件事一定是有人在背後唆使慫恿、推波助瀾,纔會使得瑜兒一步走錯步步錯,臣妾願意性命作擔保,我瑜兒絕不是如此兇殘之人。”
“哼!”聞言,萬明帝不由得一聲冷笑,緩緩步下堂來,“那,歐陽府的事情又要怎麼說?歐陽初雲和寧曦兩條人命,加上老國公就是三條人命,再加上這次的事,朕險些又賠上珩兒和玴兒
兩個兒子,這所有的一切,你又要怎麼說?難道,都是朱家父子在其後慫恿教唆不成?如此,你那兒子是不是也太沒有主見、那容易受人蠱惑了?若是有一日有人唆使他來殺了朕,奪這皇位,他是不是也要照做?”
“皇上!”聽了這一番話,閔皇后和華瑾兩人都大吃一驚,頓然俯下身去,不知如何作答。
其實,誰人心中又不知,萬明帝所言不假?一個巴掌拍不響,若是華瑜沒有這份賊子之心,就算有朱家父子教唆也是無用,甚至,若他當真心中光明磊落,早該把朱家父子抓了。
可是前前後後,這四年間,他們竟害了那麼多人命!
“你可知,歐陽家對朕忠心耿耿,爲我離朝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朕華氏一門皆承過歐陽家的恩情,而今竟是朕的兒子,爲了兄弟之間的爭鬥,爲了爭權奪位,害死了歐陽老國公唯一的孫女兒,又害死了末風的新婚妻子,你讓朕百年之後,如何有顏面去面見我華氏和歐陽家的列祖列宗?”
萬明帝說的情緒激動,甚至直指閔皇后,渾身氣得發抖,突然他感覺到一陣眩暈,多虧有王坤及時將他扶穩,纔不至於摔倒。
華瑾擔憂道:“父皇,您要小心自己的身體!”
萬明帝幽幽地看了她一眼,略有疼惜道:“瑾兒,你起來,這件事與你無關。”
“父皇……”華瑾咬了咬嘴脣,倔強着不肯起身,驀地,她眼神一凜,伏身道:“兒臣懇請父皇給三弟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三弟他……他固然有錯,可他畢竟是父皇的兒子,虎毒不食子啊!”
“瑾兒,你……”萬明帝一時氣結,“竟連你……連你也要反駁朕?你難道不知,他究竟都做了些什麼好事?”
閔皇后哽咽道:“皇上,瑜兒固然有錯,可是您也不能憑着朱家父子的一面之詞,就把所有罪過都加在瑜兒一人身上。”
昨天她就在紫宸殿,她在外廳聽得清清楚楚,衆人逼得朱晗不得不認罪之後,朱晗畏於被誅九族,便只認華瑜爲一切事情的背後主謀,而使得萬明帝勃然大怒,下令將華瑜關進天牢,容後再審。
聽着母女兩人的哭訴勸解,萬明帝心中雖然依舊怒火中燒,對華瑜憤怒至極,然此時冷靜了下來,也覺得她二人所言不全然無道理。
想了想,他沉聲道:“王坤,傳令下去,今日申時,朕要親自審訊瑜王!”
王坤忙點了點頭,躬身退出。
閔皇后看了華瑾一眼,母女倆此時已然說不出是喜是憂,華瑜的罪責已是難逃,眼下只能想辦法將他的罪減至最輕。
紫宸殿外,兩道身影緩緩朝着福寧宮的方向走去,跟在身後的宮人被閔皇后斥退,讓她們遠遠地跟着,不容靠得太近。
閔皇后一改方纔的嬌弱之態,一臉怨恨神情,回身瞥了一眼紫宸殿,緩緩握緊了拳。
見她這般神情,華瑾暗暗心驚,低聲喊道:“母后……”
閔皇后頓然埋怨地瞥了她一眼,低聲斥道:“現在你滿意了?這些都是因爲你,若不是你的存在,瑜兒也不至於會急於求成,會做出這樣的事!”
華瑾咬了咬嘴脣,強忍着不讓眼中的眼淚落下,她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兒臣明白,這都是兒臣的錯,若是父皇執意傷害三弟,兒臣一定會拼死相救,而臣相信,父皇斷不會忍心看着他唯一的女兒慘死他面前,如此一來……”
她話未說完,
就聽得閔皇后一聲冷笑,道:“女兒?你是嗎?”
華瑾臉色頓然一陣蒼白,低下頭去不做聲,眼淚簌簌落下,又怕閔皇后看見了不高興,她連忙擡手擦去眼淚,神色堅定道:“不管怎樣,我一定會救三弟,就算是死也在所不惜!”
似是被她的情緒所感染,閔皇后不由得收了冷漠的臉色,輕嘆一聲,瞥了她一眼道:“聽聞你昨日昏倒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可有傳太醫?”
華瑾忙道:“母后不必擔憂,兒臣無礙,只是沒有休息好。”
“你最好不要有什麼事,你若是由三長兩短,何人來救我的瑜兒?”閔皇后說着,神情疲憊地低頭看了看隱隱發疼的膝蓋,又暗暗咒罵了兩句,“這老傢伙果然夠心狠,本宮倒是要看看,你若是真敢動瑜兒一根汗毛,你這皇宮保不保得住!”
最後一句話說得咬牙切齒,滿滿的都是怒意與恨意,華瑾聽了心中一陣驚惶,卻又不敢多問。
久不住人,文心殿依舊乾淨整潔,比之九華住在宮中之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遠遠地看見那人從流霜閣裡出來,一臉慵懶之氣,隨意坐在長廊邊的木椅上,挑着慵乏的眉眼打量着四周。
那模樣,像極了沒有睡醒的懶貓,九華一見,忍不住低頭輕笑,擡腳向她走去。
“休息得可好?”
重鸞沒有回身,只淡淡點了點頭,“這文……”
“文心殿。”
“唔,這文心殿的佈局擺設倒是與九華府有幾分相似。”重鸞說着歪着頭瞥了九華一眼,“這是你以前在宮中的住所?”
九華點點頭,在她身邊坐下,“餓了嗎?我已經讓人準備了吃的。”
重鸞伸了伸胳膊,感覺全身痠痛,有些懶散地搖了搖頭。
這兩天他們馬不停蹄地連夜趕路,由於天氣轉熱,不過兩天時間就跑死了兩匹馬,總算是趕上了昨天的事兒。結果,華瑜下獄之後,她與九華回到文心殿,又秉燭夜談,商談了很多事,不知不覺便又凌晨了,兩人已是實在困得不行,這才睡下,結果等重鸞睜開眼睛時,早已日上三竿。
“放心吧,是一些清淡的湯粥,多少也要吃一點。”
九華語氣輕柔,目光有些寵溺地看着重鸞,看得重鸞忍不住挑了挑眉,感覺到肚子確實有些餓了,便隨着他一道向着用飯的地方走去。
兩人剛走到半路,就見一名宮人領着一名錦衣女子快步走來,甫一見到九華,那女子就皺了皺眉,沉聲道:“你怎的突然離京,又突然回京,連一點消息都沒有?若不是我爹告訴我,我到現在還被矇在鼓裡。”
見她神情之中是真切的焦躁和擔憂,竟是連重鸞站在一旁都顧不得,想來也是擔心地打緊。
九華淡淡一笑,道:“放心,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紹君瑤瞪了他一眼,這才把目光移向重鸞,“聽聞前些日子重鸞姑娘爲了救珞王,身受重傷,現在可好些了?”
重鸞微微回笑,道:“有止息公子和清玉公子的靈丹妙藥,我的傷早已無礙,有勞紹姑娘掛念。”
紹君瑤點點頭,笑道:“那便好。”
看出她有話對九華說,重鸞也不多言,瞭然一笑道:“既然紹姑娘還有事,那你們慢聊。”
說罷擡腳向着不遠處的飯廳走去,九華不由挑了挑眉,看着重鸞那看似清淡的背影,眼底劃過一抹深沉笑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