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衆大臣涌了上來,聚在一起小聲地嘀嘀咕咕議論了一番,而後一名看起來官位最大的男人走上前來,行禮道:“貴太妃,人死不能復生,您也不要太傷心了,得要保重鳳體要緊。”
聞言,貴太妃哭得更加悲慼,帶着哭腔道:“哀家……哀家怎能不傷心?珚兒自小流落在外,受盡苦楚,好不容易認祖歸宗,與先皇父女團聚,怎料先皇纔剛剛一走,珚兒她,她就出了這種事……裴大人,珚兒她還那麼小,是哀家沒有照顧好她,若是……若是有朝一日哀家到了地下,都沒臉去見先皇……”
聽她哭得那麼悲痛欲絕,衆大臣皆是面面相覷,似乎被她的情緒所感染,全都不由自主地唉聲嘆氣,有的甚至紅了眼睛。
那裴大人也沉沉嘆了口氣,繼續勸道:“老臣知曉貴太妃心疼十三公主,心中悲痛,可是人各有命,老臣相信先皇和十三公主在天有靈,一定能夠看得到貴太妃的悲傷和苦心,定不會怪罪您。”
“可是,就算先皇和珚兒不怪罪哀家,哀家自己也過不了心裡那一關,除非……”她接連說了好幾個除非,嬌柔悽清的聲音突然變得堅決冷酷,“除非哀家能抓到那個害死珚兒的兇手,能夠爲珚兒報仇,哀家這心裡才能好過一些。”
提到兇手,衆人的臉色全都變了,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出氣口和能勸說的由頭,紛紛涌上前來,滿臉怒氣道:“此人膽大包天,竟然連十三公主都敢殺,這樣的人萬不能容於世間,必須要把兇手找出來,嚴懲不貸!”
“正是!這兇手實在是罪不可恕,臣等身爲我離朝子民,捉拿兇手自然是責無旁貸。”
“沒錯,一定要儘快將兇手緝拿歸案……”
人云亦云,聲音不止,越來越喧鬧。
隔着一層青紗帳,並未能遮住衆人的視線,大家都明顯看到貴太妃垂泣的動作稍稍一停,擡起頭來看着衆人,模樣可憐。
另一名四十來歲的男子上前一步,神色諂媚道:“貴太妃放心,有我們這些朝臣在,斷不會容兇手逍遙法外,您且寬心,就讓姜美人爲您好好拿捏拿捏,養好身體等着好消息就是。”
貴太妃沉沉一嘆,有氣無力哽咽道:“姜大人有所不知,並非是哀家不相信諸位大臣,也不是哀家非得要這般傷心傷神,而是哀家知道,這個兇手來頭太大,只怕不是尋常人能對付得了的。哀家不想看到諸位大臣爲了哀家的事傷了自己,只是……只是哀家一想到這些就會忍不住難過……”
說罷,再度低下頭去輕聲哭泣。
那姜大人立刻朝着貴太妃身邊的那年輕女子使了個眼色,見狀,那女子雖有些赧然不願,卻還是輕輕挪到貴太妃身邊,扶住她輕聲道:“貴太妃保重身體要緊,不關兇手什麼來頭,父親和諸位大人一定會想辦法抓住兇手的……”
聞言,帳外的所有人都連忙應聲道:“正是……”
貴太妃嘆道:“其實,玴王的人已經查到了兇手是誰,只是沒想到就在玴王派人去拿人的時候,那兇手卻突然逃脫了。”
人羣中有人道:“是不是那個沈重鸞的女子?”
貴太妃點頭道:“正是。說來,這個沈重鸞還曾是先帝面前的紅人兒,當初瑜王犯
事,正因有她和珞王出面出事罪證,才把瑜王治罪。哀家與她有一面之緣,而且她和珚兒還曾是好友,哀家本不相信她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可是……可是那證據……”
“哼!這女人一看便知不是好人,她勾引珞王,害死了歐陽姑娘,又插足國事,逼死瑜王,現在又接近十三公主,並殺了十三公主,這樣的人留不得,必須要儘早殺了免除後患!”
陪在貴太妃身邊的女子正低垂着頭,一言不發地聽着衆人談話,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東宮裡的姜美人,聽到這裡,她眼底閃過一絲愕然,沈重鸞?這個名字她好像在哪裡聽過。
重鸞……驀地,她神色一驚,是了,大殿下曾經提到過這個名字!
聞言,其他的人也忍不住怒氣衝衝,義憤填膺道:“沒錯!不管她有多大來頭,背後有誰在給她撐腰,兇手就是兇手,必須嚴懲!貴太妃,您且說這沈重鸞身在何處,微臣現在就帶人去將她拿下!”
貴太妃答道:“問題便在於哀家也不知道,哀家只知她之前是在珞王府上,一直以來都是珞王在照顧她、保護她,可是早在十三公主被殺沒多久,她就逃出城去了。相信諸位大人也都聽說了,這沈重鸞可是瀾月閣的人,瀾月閣的人咱們可得罪不起啊。”
“瀾月閣?”有人驚疑了一聲,“聽聞瀾月閣前任閣主名叫沈峘,他的師父梅勝心可是梅妃娘娘的親生父親,梅妃娘娘入宮之後沒多久,梅勝心去世了,沈峘便自立門戶,創了瀾月閣……”
說到這裡,他向衆人望了一眼,立刻有人應聲道:“這麼說來,沈峘與梅妃娘娘是師兄妹,那這沈重鸞與大殿下……”
他把最後一個音拖得很長,話雖然沒有說完,衆人卻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麼一說,局勢就已經很明瞭了,沈重鸞是珞王的人,而珞王與珩王向來是同氣連枝,既然沈重鸞與大殿下也有關係,那就是說,大殿下、珩王以及珞王,他們都是一路人了!
想到此,有人突然重重一拍手,怒不可遏道:“同爲先帝子女,他們……他們竟然做出這種手足相殘之事,實在是讓人心寒!”
“可不就是?微臣一直以爲,大殿下當年被陷害,現在沉冤得雪,該是好好出力爲國效忠纔是,卻沒想到,他竟會……竟會捲入這件事情裡面來!”
姜美人緊緊低垂着頭,心裡早已是七上八下跳得極快,手心裡也不由得生出一絲冷汗來。
以前只是聽說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可是直到現在她才知道這其中的可怕之處。簡單的說,明明只是十三公主被沈重鸞失手殺害一事,轉眼間竟然就演變成了瀾月閣沈重鸞夥同朝中王爺殘害十三公主、諸王爺與十三公主手足相殘之事!
這樣的情況陡轉讓她一時間難以接受,尤其是在提及華瑍的名字時,她的心裡沒由來的一陣擔憂,然她的父親姜大人就在外面,貴太妃也就在身邊,她根本不敢表露出來。
她尚且年幼,但是並不代表她不懂得這宮中的爾虞我詐,從她被選中送進東宮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她的命註定爲一顆棋。
以前,她和父親是閔皇后的棋,而今閔皇后已死,玴王和貴太妃掌權,她又變成了玴王和貴太妃的棋。
然而,她卻怎麼也說服不了自己,安安心心當好一枚棋,做好一個棋子該做的事。自從當初華瑍深夜來看了她一次,她對這個深沉詭譎的男人便多了份好感,少了分畏懼。他不似衆人傳聞中的那般喜怒無常、森魅可怕,於她,他就像是一個貼心的兄長,照顧她,呵護她。
也許是她的特別惹了華瑍注意,又或許在華瑍認準她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做不出什麼事兒來,總之他信任了她,自那以後便將東宮的大權交到了她的手中,他不在時,東宮之內便是有她說了算。
可正因如此,她纔會被貴太妃和玴王看中,成爲一步重要的棋……
手裡的胳膊突然動了動,嚇得姜美人驟然回神,只聽貴太妃悲痛道:“如此,那就有勞諸位大人了,哀家……哀家先替珚兒謝謝各位了。”
“哎喲,這可使不得……”衆人紛紛垂首搖頭,“這些是臣等分內之事,貴太妃只管安心等着消息便是,這捉拿兇手的事,就交給臣等去辦就好。”
話說到這份上,也就無須再多言。
姜大人瞪了瞪姜美人,稍稍示意了一下,姜美人連忙柔聲道:“貴太妃,時辰不早了,您該用膳了,您這身子可經不起折騰。”
貴太妃像是放下了一大塊心病,重重點點頭道:“是了,哀家必須要好好活着,一定要親眼看着這兇手被繩之以法才行!”
轉而又向身邊的宮人道:“諸位大人累了一下午,已經過了用飯的點兒,就不要忙着回去了,翠兒,你下去安排一下,好好招呼諸位大人,切不可怠慢了!”
“是。”宮人點了點頭,走了出來,對着衆人行了個“請”的動作,“各位大人請隨奴婢來。”
貴太妃賜宴,這些人也不好拒絕,紛紛謝過貴太妃的好意,轉身離去。
直到他們的腳步聲完全消失,帳後那盛裝女子終於在嘴角挑出一抹殘冷而得意的笑容,一把甩開姜美人的手,緩緩站起身來。
“哼!真是一羣沒腦子的飯桶,哀家說什麼你們便信什麼,說到底貪的還不是事成之後哀家給你們的那一份賞錢!”她說着輕聲一嘆,搖搖頭道:“可惜啊,區區一些銀兩就讓他們的立場大有轉變了。瑍兒,珩兒,珞兒……你們原本都可以成爲哀家的好孩子,怪只怪你們不該去奢求根本就不屬於你們的東西。既然現在你們想要合力對付哀家,哀家也就不會再手下留情了,哀家倒是要看看,等到你們朝中無人的時候,你們還拿什麼跟哀家鬥!”
張狂得意的話語聽得姜美人連連心驚,把頭壓得越來越低。貴太妃低眉斜視了她一眼,淡淡問道:“大殿下那邊最近怎麼樣?”
姜美人連忙道:“大殿下近日一直都不在宮中,說是晚些時候才能回來。”
“呵!既然他那麼不想待在宮裡,那哀家便成全他,讓他永遠也回不來!”她說着又白了姜美人一眼,並不喜歡她這唯唯諾諾的樣子,若非姜美人還有用處,她纔沒時間搭理她,“這段時間你要多多留意,東宮裡的一切風吹草動,都要來向哀家彙報,你別忘了,你姜家上上下下那多條人命,可都握在哀家手中!”
姜美人不敢反抗,只得用力點點頭,道:“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