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靜得可怕,似乎每一處黑暗中都躲藏着一些你看不到的危機、陰謀和陷阱,一不小心就會墜入深處,死無全屍。
走出紫宸殿,看着身邊始終面帶一絲冷清淺笑的華瑾,華珩總覺得心裡有種怪怪的感覺。
他的二姐他了解,華瑾素來心性淡漠,尤其是在駙馬遇害之後,雖然中書令一家表面上沒有說什麼,但誰都知道其實他們內心裡都爲這事埋怨華瑾,都以爲是華瑾的出現害死了駙馬。
是以,自從駙馬死後,華瑾就變得越來越冷漠,常年獨居公主府,偶爾進宮也是爲了看望萬明帝和閔皇后。
今次她莫名其妙出手相助,而且她的態度況還頗有些對華瑜不利,讓華珩有些琢磨不透。
“二姐怎會突然進宮?”沉默片刻,華珩先開口打破這片安靜。
華瑾淡淡一笑,側身看了華珩一眼,眼底意味深藏,“其實我已經在宮裡待了好幾日了,最近母后嫌悶得慌,讓我來陪陪她。”
華珩故作一愣,道:“母后怎麼了?有沒有傳太醫看看?”
“嗯,看了,並無大礙,許是換季帶來的不適。”
聞言,華珩點點頭,繼而又是一陣沉默。
華珩始終微微蹙着眉峰,心中似有心事,華瑾見了,便笑着輕聲道:“其實你真正想問我的,另有其事吧。”
華珩低頭一笑,“爲弟的心事果然瞞不住二姐。”
華瑾搖頭笑道:“君瑤的事我早就聽三弟提起過,其實我也認爲這件事多有不妥,畢竟初雲和寧曦的事情剛過,不管怎樣,君瑤的心裡都會很難過。我對父皇所說,把她們當做親妹妹,絕無半點虛情假意,所以,我也是真心希望君瑤、希望你們都能過得好。”
說到這裡,她像是想起了什麼往事,神色和語氣都變得奇怪,帶着濃重的繾綣和懷念,目光遊離,情緒低沉。
“二姐……”覺察到她的異樣,華珩不由得輕輕喊了她一聲,將她從回憶中拉回神。
其實,若說起來,華瑾可謂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她是離朝唯一的公主,是萬明帝的掌上明珠,她手中握有的令牌一出,整個離朝境內只怕沒有一扇門敢攔着她。
加之她的母親是一朝皇后,兄弟又皆對她這個唯一的姐妹尊敬有加,只怕這世上找不到第二個人能像她這般,想做什麼都不過是一句話、一眨眼的事,便說今天晚上的事,若非有她出面,也許就算他們兄弟幾人齊齊到場,也未必能這麼輕易說服萬明帝,而她不過是以兩盤點心,便收了萬明帝的心……如果,不去考慮駙馬的事情,她確是最幸福的人。
華瑾回過神來,衝他微微一笑,“我沒事,只不過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華珩當她想起了駙馬,不由出聲安慰道:“如二姐這般善良之人,今後必有大福,二姐且把目光放得遠些。”
華瑾卻只是慼慼一笑,喃喃道:“我這一生,已不在奢求恩福,你們過得好便好。”
說罷,她展眉朗朗一笑,“放心吧,父皇讓你帶君瑤進宮,
不是爲了刁難你們,你是要讓母后相信、死心,你便安心帶着人來就好。等這事過了,我隨時歡迎你和君瑤一起到公主府做客,到時候二姐給你們做好吃的。”
聽了這些話,華珩不走覺得鼻子一酸,有些心疼她的遭遇,他用力點點頭道:“好,我和君瑤一定會去。”
日中,早朝散去,萬明帝一刻不多耽擱,大步朝着麟德殿而去。
尚未走進殿內,便聽得一聲力喝:“別過來,你們別過來!”
聽出這道女子聲音正是紹君瑤,萬明帝不由得狠狠皺了皺眉,大步入內,剛一進去就看到閔皇后正滿臉詫異地站在一旁,而紹君瑤正緊抓着一隻瓷瓶縮在角落裡,神色慌張地瞪着閔皇后,渾身顫抖。
“這是……”萬明帝頓然皺眉。
閔皇后幾人見了,連忙行禮,萬明帝大手一揮,而後上前一步看着紹君瑤,“君瑤,你怎麼了?你可認得朕?”
紹君瑤沒有出聲,只是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卻依舊十分警惕。
萬明帝向華珩看了一眼,華珩走到他身邊,微微搖頭,低聲道:“昨天她還勉強能認識我,現在卻連我都不讓靠近,只有清玉公子一人能近得她身邊。”
聞言,萬明帝和閔皇后都擡眼向紹君瑤身邊的男子看去,便是見慣了世間珍美之物的帝后,也不由得爲段幹彰的面容怔住,面露驚豔。
“這位便是傳聞中的清玉公子?”閔皇后說着上前一步,神色有些怪異,“聽聞你是白袍神醫的徒弟。”
段幹彰不卑不亢,垂首道:“正是草民。”
閔皇后又道:“既是白袍神醫的弟子,想來是不會斷錯症了。說來也巧,今日止息公子正好在宮中本宮原本擔憂旁人診斷,恐會診錯了,便讓人請了止息公子來。”
一言出,在場衆人皆吃了一驚,顯然都沒料到會有這麼一出。
華珩不由得瞥了段幹彰和紹君瑤一眼,若說起來,止息公子與華瑍是至交,他是華瑍的人,而且與段幹彰又是同門是兄弟,應該不會爲難他們纔是。
然,他們與止息公子都沒有接觸過,且這一次止息公子又是被閔皇后請來的,這件事,怕是沒那麼容易……
正沉思,突然只聽一名內侍進來,小聲道:“啓稟皇上,皇后娘娘,止息公子到了。”
閔皇后看了萬明帝一眼,而後道:“快請。”
見有外人進屋,剛剛安靜了些的紹君瑤情緒突然又失控了,驚慌地推開衆人,到處尋找可以躲藏的地方,那般無助又楚楚可憐的模樣,讓萬明帝看了直皺眉。
眼看着他就要從一側衝出麟德殿,突然撞在迎面進殿那人身上,來人一把抓住紹君瑤,下一刻修長手指便探上她的手腕號脈,紹君瑤慌忙想要掙脫,怎奈這人力氣太大,死死扣住她的手。
段幹彰和華珩也吃了一驚,卻不好上前,只是警惕地打量着來人。
男子臉上遮了一張銀色面具,看不到面容,然透過他的衣着裝扮和身形氣勢,大致也能看得出他約摸三十歲左右
,而那一出手便準確無誤扣準脈門的手法也讓衆人猜出了他的身份……
“有勞止息公子走這一趟,公子切看看這丫頭是不是真的得了那失心症,可別誤斷了病症、用錯了藥纔好。”閔皇后面上露出對紹君瑤的擔憂,然後她心中所想,大家也猜得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白衣翩翩的止息公子的身上,此時此刻,他一言可讓一些人墜入地獄,亦可讓他們逃脫昇天。
不過片刻時間,衆人卻覺得好似等了很久。
雖然止息公子的面容隱在面具下面,然而那一雙銳利的眼眸卻緊緊地盯着紹君瑤,驀地,他目光一沉,擡眼掃過衆人,他看到了這些人眼中不同的期許。
“紹姑娘她……”
他突然開口,剛說了幾個字卻又突然停下,頓了頓,緩緩道:“如是能靜心調養,相信用不了多久,很快就能恢復。更何況還有我這位師弟親自照顧紹姑娘,皇上和皇后娘娘不必擔憂,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閔皇后似乎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將信將疑地盯着止息公子,“公子的意思是,君瑤她……當真患了失心症?”
止息公子沒有應聲,似是無聲默認。
閔皇后又道:“怎會?前段時間她還……”
她本想再說什麼,卻被萬明帝一記冷冽的目光掃來,頓然收聲。
止息公子嘴角微微挑起,“失心症通常都是來的突然,好的突然,可能一覺醒來就患上病,也有可能一頓飯後就突然好了,這與病人自己的思想意識有很大關聯。”
他說着又低頭看了紹君瑤一眼,到道:“好在紹姑娘情況還沒有惡化到最嚴重的地步,此時細心調養,很快就能恢復。”
聞言,華珩和段幹彰兩人半懸着的心總算落地,同時心中也升起一絲疑惑。
止息公子與他們毫無交情,爲何要出手相助……
萬明帝和閔皇后皆已離去,院子裡只剩下紹君瑤、華珩、段幹彰和止息公子。
這裡是華珩年幼之時在宮中的住所,常年無人居住,這裡依舊纖塵不染。
從背後望去,那名白衣男子的身影猶如飄渺驚鴻影,那般出塵脫俗,似天外之人。
聽得身後的腳步聲,他並未回身,卻淡淡開口道:“你是想問,爲何我要幫你們,是嗎?”
紹君瑤一怔,停下腳步看了看身邊的華珩,而後深深吸氣,點頭道:“正是,我與公子素無交情,公子何故要冒着欺君之罪,替我瞞下這件事?”
這般謹慎肅然的神色,哪有一絲一毫患了失心症的樣子?
止息公子脣畔勾出一抹淺笑,他緩緩回身,靜靜地看了兩人半晌,沉沉道:“我幫你們,不是因爲你們是王公貴族,而是因爲三個人,我知道,這三個人都不希望你們受到傷害。”
三個人?
紹君瑤和華珩都不由得皺了皺眉,回身看了一眼靜立在不遠處的段幹彰。
止息公子淡淡道:“一人是大殿下,一人是我師弟,還有一人,是重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