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出奇的漫長,重鸞覺得自己已經很近沒有睡得這麼沉,若非一大早的院子裡就吵吵鬧鬧,指不定她會睡到什麼時候才醒。
嘉蘭端着水盆進來,正好看到重鸞起了身,便連忙上前來把衣服遞給她,“姑娘可算醒了,你再不醒,佩蘭那幾個丫頭可要急壞了。”
重鸞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淡笑道:“急什麼?”
嘉蘭走到窗前打開窗子,笑道:“姑娘看看這什麼時辰了?”
窗外的天色略顯暗淡深沉,但卻不似清晨,重鸞不由得失笑道:“莫不是已經傍晚了?”
嘉蘭點點頭,道:“姑娘四更方纔回來,見姑娘難得睡個好覺,便沒忍心打擾姑娘。”說話間嘉蘭已經將帕子放入水中溼了溼,遞給重鸞,“我告訴她們姑娘是太過勞累,需要多休息一會兒,佩蘭她們卻偏不信,非得要把清玉公子請過來不可。”
重鸞又是一驚,“清玉公子在外面?”
嘉蘭沒有回答,而是朝着窗外努了努嘴,重鸞走到窗前一看,只見佩蘭和紫菀那幾個丫頭正拉着段幹彰在不遠處的亭子裡圍桌而坐,一羣人也不知在聊些什麼,但見佩蘭幾個丫頭則是嘰嘰喳喳地聊着正歡,而段幹彰卻始終一臉淡若清風的笑意,不着痕跡,卻又似有似無。
似是感覺到有人在看他,他下意識地回望過來,與重鸞四目相對,他並未起身,只淡淡一笑,向重鸞頷首致意。
重鸞會意,回過身對嘉蘭道:“只怕她們擔心的不是我,而是清玉公子吧。”
嘉蘭忍不住笑出聲來,突然想到了什麼,臉上笑意又漸漸斂去。她盯着重鸞看了一會兒,猶豫了片刻,道:“姑娘,就這麼讓九公子走了,姑娘心中……”
“他只是回到他該去的地方。”重鸞明白她的意思,挑眉微微一笑,“止息樓留不住他。”
嘉蘭咬咬嘴脣,道:“可是,冒着生命危險進宮求藥替九公子解毒的人是姑娘,爲何那紹姑娘說帶走就把人給帶走了?”
重鸞冷聲道:“可是害他受傷中毒之人也是我,不是嗎?”
“這……”嘉蘭明白她的心思,只是心中有些不平,“不管怎樣,至少也要等九公子的傷好了再走不遲,何故這麼着急?再說,九公子府上有宜文和火凡他們,何須她一個姑娘家前來接人?”
重鸞執起杯盞微微呷了一口,不緊不慢道:“你不是不知,九公子是從歐陽將軍的婚宴上突然失蹤的,而他失蹤之前所見到的人就只有紹君瑤和冉寧曦,現在冉寧曦已死,有最大嫌疑之人便是九公子,若是這時候紹君瑤不與他走得近些,你覺得朝堂內外的人會怎想?難不成,要把九公子深夜出城就一個風塵女子、爲了這個風塵女子受傷中毒的事宣揚出去?你以爲我當初離開莫涼城,爲的是什麼?如今好不容易把這個風頭壓下去,又何必要去給他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說到這裡,她突然皺了皺眉,回身向自己牀頭的案上看去,沉聲道:“昨日九公子離開的時候,我明明把這藥盒交給了他,卻爲何
還在我屋裡?”
她這一提,嘉蘭也不由得疑惑了一聲,“怪了,我明明看到九公子收下了,怎的……”
突然她彎了彎眉,忍不住低頭笑開,“如此一來,姑娘就不得不走一趟珞王府了。”
重鸞盯着那藥盒看了半晌,面上並無嘉蘭預料之中的笑意,卻反倒越來越深沉,只見她上前取過藥盒,大步走出房間走向佩蘭她們所在的亭子。
“姑娘醒啦!”一見到重鸞,幾個丫頭全都面露喜色,紛紛站起身迎了上來。
重鸞衝她們點點頭,微微一笑,道:“吩咐下去,今晚備好酒菜,好好答謝清玉公子一番。”
聞言,幾人連連點頭,看着重鸞有話對段幹彰說,很識趣地走開了。
“重鸞姑娘客氣了。”段幹彰看了看她依舊有些憔悴的臉色,遲疑了一下,問道:“姑娘可還好?”
重鸞明白他的意思,點點頭道:“無礙,只是有些事想請清玉公子幫個忙。”
段幹彰輕搖摺扇,微微搖頭道:“姑娘若是不嫌,叫我段幹便可,公子姑娘這般叫着,未免太過生疏。”
話中之意重鸞聽得明白,如今他們也算得上是經歷過同生死、共患難之人,最重要的是,投緣。
想到這裡,重鸞便一笑應下,將藥盒交到段幹彰手中道:“若是方便,我希望段幹你能幫我走一趟珞王府,一來是將這藥盒交給珞王,止息公子有交代,這藥須得連服五日方可解毒,二來,便是希望你能親自去確認一下,九公子的傷勢如何了。”
聞言,段幹彰的眸色稍稍一沉,卻不露痕跡,垂首淺笑,道:“你爲什麼不親自去?”
重鸞嘴角浮上一抹冷清笑意,“他是當朝九王爺珞王,而我不過是嵐音樓一個普普通通的風塵女子,我們本就不該有所交集。相識至今,我已經給他招惹了很多麻煩,現在是時候與他撇清關係了。”
頓了頓,她太息一聲,幽幽道:“如我這般不祥之人,着實不該有朋友。”
段幹彰臉上笑意一頓,擡眼直直看向她,問道:“那,我呢?”
重鸞一愣,似是沒想到他會這麼問,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突然挑眉一笑,道:“你是問月山莊少莊主。”
“僅此?”
重鸞斂眸一笑,轉過身去,道:“僅此。”
段幹彰沉默不言,低頭看着手中的藥盒,許久,他點點頭,道:“好。我幫你。”
一騎快馬從莫涼城內緩緩走出之後,便向着落澗峰的方向疾駛而去。半個多時辰過後,馬匹在瀾玥閣外停下,馬背上之人下馬,二話不說直奔着雀樓而去。
步清倬依舊一襲玄色長衫,手中執了本書緩緩翻閱,看得挺仔細,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不由出聲問道:“可查到了?”
那人躬身道:“回稟閣主,那晚在山下刺殺沈重鸞的黑衣人個個武功不弱,而且他們是有備而來,沈重鸞一行人逃走之後,他們便匆匆離去了,不過從他們身上掉下了這個。”
這人說着將
一枚令牌交到步清倬手中,繼續道:“皇上已經下令,定要查出殺害錦平郡主的兇手,不管此人是誰,是王公大臣也好,是販夫走卒也罷,決不輕饒,以給歐陽家和冉家一個說法。”
步清倬接過那枚令牌在手,反覆看了兩眼,冷笑一聲,道:“京畿衛……”
那人一驚,道:“閣主的意思是,刺殺沈重鸞和九公子的人是京畿衛?”
步清倬冷聲道:“若是我沒有記錯,如今負責掌管京畿衛的人,是三王爺華瑜。倒是沒想到他這麼按捺不住,這麼急着就想除掉九華。也難怪,皇上對九華太過看重,這對他來說,多少是個威脅。”
那人道:“如此說來,錦平郡主也是華瑜所殺?可是,這錦平郡主與華瑜不是表兄妹嗎?他怎會……”
“哼!”步清倬笑意冷魅,道:“他連自己的親兄弟都能下手,一個遠房表親算得了什麼?爲了爲奪皇位不擇手段,兄弟手足相殘,這在帝王之家還少見嗎?”
“這……”那人怔住,一時無言以對。
步清倬回過身,定定看着他,道:“你想問的都問完了,這下也該告訴我,爲何要來套我口風了吧。說,華瑜究竟有何目的?”
那人頓然一驚,擡起頭詫異地看着步清倬,卻見他由始至終都是面帶清冷笑意,而那樣的笑意之中也隱隱帶着殺意。
“你……你怎會知道……”
步清倬摩挲着手中的令牌,緩緩說道:“我是讓瀾玥閣的人去查山下打鬥一事不假,可卻沒有告訴他們,遇刺之人是沈重鸞和九公子,最重要的是,他們根本不知道九公子就是九王爺珞王這件事。若我沒有記錯,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九公子最親近的幾人和他的幾位兄弟。”
說到這裡,話音一頓,步清倬的神色頓然變得冷酷,眼中殺意凜凜,一擡手便掐上那人的脖頸,挑起嘴角道:“我步清倬最恨別人欺我瞞我,我可祝他一臂之力,亦可斷他一隻手臂。”
那人驚惶地看着步清倬,滿臉恐懼,眼看着自己已經被他舉起,雙腳離地,呼吸越來越難,不由絕望起來,突然卻被步清倬一揚手扔了出去,重重摔在又冷又硬的地上。
“回去告訴華瑜,他要做什麼我不管,但是我的人,他決不能動一絲一毫,否則我步清倬定會讓他知道什麼叫追悔莫及。”
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傳入那人耳中,猶如追魂索命的閻羅,嚇得那人雙腿發軟,說不出話來。
步清倬一個冷豔掃來,他又大吃一驚,來不及想太多,拔腿就向外跑去。
魔鬼,這個男人絕對是個魔鬼!
他的主人雖然心狠手辣,可是也僅僅是殺人不眨眼,而這個男人不僅是殺人不眨眼,根本不需要他動手,他身上的那股陰寒戾氣,已足夠讓人心驚膽戰,驚恐的生不如死。
他開始明白,爲什麼他的主人明知道這個男人不好惹,卻還是要防範着他、試探着他,這是一個由不得別人掌控的男人,稍有不慎便會被反撲、反噬,而且是絕對致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