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立從外面進來,看到步清倬正負手而立,臉上神情冷肅,目光緊盯着雀樓的大門,眼中隱隱泛起一絲殺意。
“閣主,何故放他離去?”夜立沉沉看了步清倬一眼,“按閣主的脾氣,應該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纔是。”
步清倬冷笑一聲,緩緩回身走向明牀,“殺他不足爲懾,真正重要的是他背後的那個人。”
夜立皺了皺眉,道:“是瑜王?”
步清倬冷聲道:“華瑜此人陰險狡詐,聰明絕頂,事事也都處理得乾乾淨淨,然而就是太心急了些,歐陽初雲纔敢剛死了不到百天,他就再次動歐陽家的人,爲此,甚至不惜犧牲掉自己的表妹,這樣的人固然有成大器的果斷狠絕,卻是不知,有時候跑得太急了,就會容易栽跟斗。”
聽着他冰冷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夜立心下隱約猜到了些什麼,點點頭道:“屬下明白。”
頓了頓,似又想起了什麼,“此事既是華瑜所爲,只怕他已經知曉了姑娘的身份,如此一來,就必回趕盡殺絕,絕不會容當年的真相浮出水面……”
“呵!”步清倬沒由來地冷喝一聲,“當年真相?”
夜立反應過來,點頭道:“當年確實有些事情他並不知曉全部實情,可是你我都知道,這些年他從未停止過追查這件事,別的不說,就說山下的春風樓,他既能在無聲無息之間,就將春風樓安置在此三年之久,誰又知曉,在這之前,沒有比春風樓更隱秘的地方存在?”
聞言,步清倬眉峰蹙起一簇,沒有出聲,聽夜立繼續說下去,“如華瑜這般居心叵測、狡猾多疑只人,只怕早就對當年的事情產生了懷疑,所以纔會冒險派人在此一點一滴地調查,若讓他先一步查了出來,不僅僅是瀾玥閣危矣,整個武林江湖都要遭難,屆時情況就不是瀾玥閣能左右得了的。”
步清倬腳步驀地一頓,站站榻旁緩緩回過身來看了夜立一眼,而後透過大開的門,把目光投向不遠處的一座高樓,嘴角附上一抹笑意冷刻至極,輕輕應道:“是嗎?”
夜立一愣,“閣主……”
“那我倒是要看一看,他是如何從我手中毀了瀾玥閣,又是如何從我手中,毀了這整個武林江湖的。”
夜立垂首,心下暗驚,沒有想到自己會冷不防地牽出了這個男人最冷酷的一面。
從九年前,他接受並承擔下那個託付開始,他的人生似乎就註定只剩下無盡的黑暗和冰冷、無盡的謾罵、背叛、陽奉陰違,以及,她無休無止的復仇殺意。
“姑娘那邊……”
步清倬臉色稍稍沉了沉,擡眼看了一眼壁上的畫,眼底閃過一絲陰霾。
“任由她去。”簡單的四個字,他卻說的並不簡單,聽似淡淡的語氣,卻在話說出口的瞬間,沒由來的皺了皺眉。
夜立暗自無奈淺笑,任由她去?
你何時能真正的任由她去?她身邊無時無刻不隱匿跟蹤的暗衛以及三樓樓主,何時掉以輕心過?而那些前去追殺她的人又何時活着回來過?
旁人只知瀾玥閣步清倬爲了坐穩閣主之位,不惜痛下殺手欲除恩師沈峘之女沈重鸞,將其一次次逼入絕境,卻不知他這麼做真正的用意,亦不知他每一次這麼做,給自己帶來的傷痛有多深……
“咳咳……”
甫一聽到屋內的咳聲,宜文立刻大步走進屋內,擔憂地看了九華一眼,道“王爺早些歇着吧,這麼晚了,重鸞姑娘怕是不會來了。”
聞言,九華眸色一沉,淡淡掃了宜文一眼,走到窗前打開窗子,屋外呼嘯的風聲頓然變得清晰起來,狂風捲着寒意吹進屋來,宜文連忙上前想要關上窗子,卻被九華一把攔住。
“看這樣子,是要落雨了。”
宜文點了點頭,道:“嗯,方纔管家也來說了,今夜可能落雨。如今雖然已經開春了,可是雨夜寒意依舊不減,王爺的毒還沒有完全解了,切不可掉以輕心,還是要好好休息。”
九華忍不住輕笑一聲,道:“我又不是病秧子,怎會因爲這點小傷就輕易死掉?”
宜文卻並不認同,搖頭道:“可是,既然是連清玉公子都束手無策的劇毒,自然非比尋常。若非是重鸞姑娘冒險進宮向止息公子求瞭解藥來,後果不堪設想。”
說到這裡,宜文心底忍不住對重鸞生出一絲感激之意。不枉九華以前對她那麼好,她終究是個懂得知恩圖報之人。
“你說什麼?”九華卻沒由來一愣。
宜文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低下頭去,卻聽九華追問道:“昨天我離開的時候,你和君瑤明明告訴我是清玉公子爲我解的毒,怎會變成是重鸞冒險向止息公子求藥?”
“這……”宜文有些心虛,不知如何答他。
昨天他從昏睡中醒來時,段幹彰、紹君瑤和宜文幾人都在場,獨獨缺了重鸞不在,說是止息樓有事,她先行回去處理了,而他身上的毒亦是清玉公子爲他解除的。
回珞王府之前,九華去了一趟止息樓,得知重鸞瑣事纏身,便離開去了歐陽府,臨行前重鸞還將一隻藥盒交給了他,只不過那隻盒子又被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放了回去。
這次他中毒醒來,重鸞待他的態度隱約有些異樣,有些事情他需要向重鸞問個明白,留下的那隻藥盒便是他與她再見的理由。
由始至終,竟沒有任何人提起重鸞進宮求藥之事!
看出九華神色變化,宜文連忙道:“王爺,重鸞姑娘和紹姑娘這麼做都是爲了王爺好,那個時候王爺身處危險之中,唯有回到珞王府纔是最安全,而若是告訴王爺實情,王爺必然不會願意回來,所以……”
話未說完,只見九華豁然轉身,走到門旁推開門,宜文上前一步抓住他,道:“王爺不可!重鸞姑娘現在也身處危險之中,而王爺的出現只會讓姑娘更危險,王爺莫忘了,那夜的人真正想要除掉的人是王爺,如果他們知道王爺爲了重鸞姑娘,竟是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一定還會再以重鸞姑娘爲要挾要對付王爺,到時候,王爺和姑娘,都會身處險境。”
九華冷冷睨了他一眼,冷聲
道:“你什麼都知道,可是你卻什麼都別說。”
宜文啞然,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眼看着九華就要奪門而出,一名下人匆匆而來,道:“王爺問月山莊段幹少莊主前來拜見。”
“段幹彰?”九華低吟一聲,“請到正廳。”
珞王府裡的一切擺設皆與其他王府有所不同,清雅別緻,不甚奢華貴氣,倒是頗有些江湖之中的大家之氣。
段幹彰在正廳坐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見九華一襲霜色錦袍大步走來,那模樣絲毫不似一個受傷中毒之人。
只是那臉色依舊有些蒼白,甫一見到段幹彰便微微眯起眼睛,不着痕跡地笑道:“本王未及去拜見清玉公子,答謝公子救命之恩,公子就親自登門了,着實讓本王慚愧。”
段幹彰微微一笑,道:“王爺客氣了,在下這次前來,其實是受人之託。”
“哦?”九華雖極力隱忍,可是段幹彰還是從他眼底看到一絲希冀。
心中經過一番掙扎之後,段幹彰從懷裡取出那隻藥盒放到手邊的桌案上推到九華手邊,“我受人之託,將這隻藥盒送給王爺,相信王爺一看便知。”
九華低頭瞥了一眼藥盒,他當然知道,這正是他悄悄留在重鸞房中的那隻藥盒,亦是救他性命的那隻。
可惜的是,他沒想到前來將藥盒送回的人,不是重鸞,而是段幹彰。
段幹彰瞥了九華一眼,又道:“這人還說,因爲她的出現,給王爺帶來了很多麻煩和災難,所以,是時候離開王爺,還王爺一片清淨與安寧。”
“啪!”手邊的杯盞蓋子滑落,重重砸在桌案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段幹彰擡眼向九華看去,卻見他一臉淡然笑意,不見絲毫怒色,緩緩道:“麻煩和災難不免有些嚴重了,不過是受了點輕微小傷,至於清淨與安寧就更無從說起,本王的生活,她根本就不瞭解。”
聞言,段幹彰只能無奈一小,起身道:“不管怎樣,在下要帶的東西帶到了,要帶的話也帶到了,就不打擾王爺休息,就此告辭。”
“不送。”九華安坐不動,冷冷瞥了段幹彰離去的背影一眼,待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他終於忍不住重重咳了起來。
呵!是時候離開?
荒唐!他們之間的交易還沒有達成,她就想這麼輕易離開?
宜文一直站在一旁不敢出聲,只是靜靜地看着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主人情緒變得越來越古怪,已然沒有了往日的漠然與瀟灑。
不多會兒,門外傳來滴滴答答的聲音,走到門旁一看,雨點急速落下,越來越大。
倏地,九華起身,毫不猶豫地踏入雨中,大步向王府大門走去。
宜文連忙取了把傘跟了上去,一路小跑加輕功追着九華到了門口,九華突然停下腳步,怔怔地看着不遠處的路口發呆,雨霧濛濛,宜文看不清那裡有什麼,卻只見九華定定地看了半晌,臉色一點一點緩和下來。
站了片刻,他突然又轉過身,回了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