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園內,梅花已落,便可知氣候已經漸漸暖了起來。
重鸞剛一走進院子,擡眼便看到那一抹白色身影正矗立在白梅樹下,微微擡頭凝視,他身旁的石桌上,還擺着幾隻茶盞。
那樣子,當真像極了她記憶中的父親,她記得小時候,沈峘每每思及她的孃親,就會走到瀾玥閣裡的梅林裡,站在梅樹下,一個人發呆。
精神一晃,她收回心思,垂首無奈一笑,嘆自己最近亂七八糟的想法實在的越來越多了。
“公子。”重鸞款步上前,輕輕開口。
聞聲,止息公子低頭,回過身來,靜靜地打量了重鸞一番,而後眼角露出一笑淺淡笑意,“坐吧。”
他說着與重鸞一起坐下,將一隻杯盞推到重鸞面前,“喝了它。”
重鸞好奇地打開杯蓋,頓然,一股淡淡的清幽梅香撲鼻而來,低頭一看,只見清茶之上飄着點點梅朵。
“這是……”她神色一喜,四下裡掃了一眼,“白梅已落,公子從何處尋來這白梅泡茶?”
止息公子淡笑道:“一早,我便讓她們趁着最後一波梅開之時,採摘了一些收了起來。聽說你近日食慾不佳,精神不振,想是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太過勞神所致,這白梅花茶清熱解毒,疏肝和胃,且氣味清淡,最適宜你。”
聞言,重鸞不由得展眉輕笑,端起茶盞一飲而盡。
止息公子無奈一笑,道:“喝茶要細品,我可從未見過你這麼性急。”
重鸞挑眉道:“快點喝完了,也好早日恢復食慾,多吃多喝,養足精神,我可是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聽出她話中深意,止息公子眸色微微一變,道:“聽聞,你最近與九公子走得很近。”
重鸞一怔,不知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回身一看,嘉蘭和佩蘭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人影,她擡頭看向止息公子,定定地點點頭道:“公子應該認識他纔是,畢竟,他也是江湖四公子之一。”
止息眸色看不出喜憂和好壞,只是無聲地盯着重鸞看着,重鸞回望過去,目光坦蕩,毫不躲藏。
半晌,突然只聽止息公子輕笑一聲,道:“若說九公子,他自然是一個值得信任和相交之人,然,你應該還知道他的另一個身份……”
重鸞點頭,道:“我知道,九王爺珞王。”
止息公子道:“他是離朝的王爺,是皇上的兒子,你與他走得近了,難免不會被牽扯進皇室的爭亂之中。便說前段時日你們遇襲中毒之事,就與皇室有關。”
重鸞不由凝眉,淡笑道:“原來所有事公子都知道。”
止息公子又道:“我若不知,又怎會給你們留下解藥?非但如此,背後那個要害你們的人,我也查得有些眉目了。”
重鸞沉了臉色,神色凝重道:“公子所查的結果是……”
“和你的猜想一樣,是華瑜。”頓了頓,他又道:“不僅如此,歐陽家的事,也極有可能就是他一人所爲。”
重鸞點點頭,“沒錯,雖然碧竹沒有說出朱晗背後的主使是誰,但是很顯然,京中與朱晗交好之人只有三皇子華瑜。而且,上一次諸位王爺在止息樓小聚,半途中
殺出一羣黑衣刺客,後來我命嘉蘭查得,這羣黑衣刺客竟是兩撥人,一撥無關緊要,只是一些收了銀兩前來鬧事的江湖散客,而另一撥,卻是向着大殿下休息的廂房而去,不想,大殿下身邊的侍衛武藝極高,加之那晚有飛鳳這麼一鬧,他們纔不好下手,匆匆逃離了。”
聞言,止息公子眼底劃過一道不易覺察的異樣,他站起身,緩緩道:“其實說來也不怪,若是華瑜想要除掉華瑍,這件事便再合理不過,畢竟,華瑍一死,華瑜便是理所應當的儲君人選,加之他是閔皇后之子,平日裡又會籠絡人心,他爲儲君,來日繼位,可謂名正言順,順應臣心。”
頓了頓,他又道:“更何況,他身邊還有個聰明絕頂的華珩從旁協助,再加上他還有個野心勃勃的母親閔皇后,想不成事都難。”
重鸞驀地輕聲一笑,笑意微冷,微微搖頭道:“怕是不見得。”
“哦?”止息公子似乎知道她要說什麼,卻偏偏故作驚訝地問道,“怎說?”
重鸞道:“衆人皆知四皇子華珩自幼由閔皇后撫養成人,對他們母子言聽計從,卻不知華珩的心裡早有自己的打算。前不久,閔皇后爲了給自己的兒子拉攏靠山,不顧華珩的心思,執意說服皇上將紹君瑤賜婚於華瑜,已然讓華珩心生隔閡。自古以來,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最爲男人所不能容,如華珩這般胸有城府、心高氣傲之人,又豈會輕易嚥下這口氣?”
止息公子不由得挑起眉角,“華珩和紹君瑤?”
重鸞點點頭道:“正是。紹君瑤是何意不重要,重要的是,華珩心裡怎麼想。若是閔皇后明知華珩心繫紹君瑤,卻依舊將紹君瑤許給自己的兒子,公子認爲,華珩心裡是何感受?”
止息公子頓然輕笑一聲,微微搖頭道:“與你不過數月不見,你竟成長了這麼多。想來,這其中不乏九公子的功勞吧?”
重鸞沒料到他會這麼說,一時間啞然,呆呆地看着他,止息公子見了,不由得朗聲一笑,連連搖頭道:“看來咱們的重鸞丫頭,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重鸞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道:“公子數月不歸,上一次又故意與我錯過不見,今日一見便不忘揶揄我,是不是碰上了什麼開心的事?我可是很少見到公子笑得這麼開心。”
止息公子彎起嘴角,道:“此事你不用着急,總有一日會讓你知曉。”
“哦?”重鸞學着他方纔的語氣,故意笑得詭異,道:“難道,是春天來了,公子的心也萌動了?”
出乎意料的,止息公子並沒有否認,他擡眼定定地看着不遠處的花叢,眼底笑意溫潤,沉默了片刻,方纔道:“不急,你總會與她相見的。”
重鸞愣了愣,沒料到他會大方承認,她知道,止息公子年近三十,卻一直沒有婚娶,便想着是他心性高傲,瞧不上這些凡俗女子。
而今,究竟是何方神聖,竟會教冷麪鐵心的止息公子露出這般柔和的笑意?
“是呵,算來,公子已經二十有八,確實該準備準備娶妻成家了。”
止息公子笑道:“你我皆有未了之事,我本以爲在事情完成之前,我們皆會清心寡性。怎奈,紅塵俗世惹人留戀,誰也逃不出一
個情字。”
言罷,他竟嘆息一聲。
聞之,重鸞先是啞然失笑,轉而便又沉了臉色,笑得沉斂,“公子能尋得稱心之人,重鸞也爲公子感到開心,只不過,公子怕是誤會了我與九公子。我和他之間,只有一個交易而已。”
“交易?”止息公子眼底笑意一收,“什麼交易?”
重鸞搖搖頭,道:“公子放心,重鸞做事心中自有分寸。”
止息公子卻蹙了蹙眉,“不管你們之間的交易是什麼,難道你認爲,堂堂一朝王爺,當真會愚蠢到只爲了一個交易,就捨命救你?”
重鸞避開他凌冽的目光,轉過身去,不言。
九華待她如何,她心中又何嘗不知?然而她卻不願與他相交太深,每每她與他走得近了,步清倬的話就會在耳邊響起。
他說:“你既是來向我尋仇的,是不是就不該有朋友?”
那是無聲的暗示,也是一種警告。
以步清倬的冷酷絕情,重鸞絕對相信他會毫不猶豫地除去一切他不願看到的人,包括那些意欲幫助重鸞、助重鸞復仇之人。
九華,便是首當其衝的那一個。
“呵!”輕呵一聲,她轉身,展顏淺笑,“近來忙碌的事太多,我險些忘了答應過住持,要去找他討茶喝。”
見她不願多說,故意轉移話題,止息公子也不勉強,笑應道:“哪位住持?”
重鸞道:“重安寺的住持,慧明大師。”
止息公子不由得好奇道:“大師深居寺中,常年不下山,你怎會與他相識?”
重鸞道:“那日閒來無事,便上山走了一圈,無意中與大師見上一面,感覺與他頗爲投緣,很喜歡大師的幽淡心境,便與大師約好來日再聚。怎麼,公子也認識他?”
止息公子點點頭道:“他與我師父是故交。”
這一點倒是重鸞沒有料到的,慧明大師乃是佛門高僧,心善向佛,而止息公子的師父白袍神醫雖有醫者之名,然當年卻是讓不少人聞風喪膽,只因他那一手醫毒雙修的醫術和他陰晴不定的脾氣,教人又敬又怕。
他心情若是好,便救人,若是不好,大有可能於揮手間下毒,則病人一命嗚呼。
卻沒想到,這樣的兩個人,竟會是故交。
不過再一想來,白鶴離年輕時雖害了不少人,到了後來倒也漸漸收斂了很多,開始摒棄毒術,一心爲醫。也許,這便是慧明大師的功勞也不一定。
今日的重安寺人並不多,許是因爲昨日剛剛飄了雨。正也因此,山上的空氣中似乎飄着一層似有似乎的水霧,不知不覺便沾溼了衣角。
重鸞輕裝簡行,獨自踏着門外的臺階,一層一層向上走去,待進了寺內,她竟生出一身的汗來。
寺中是小沙彌替她引路,向着慧明大師的禪房走去,眼看着禪房的門就在眼前,重鸞的腳步卻豁然頓住,凝眉看着不遠處的那人……
玄衣如黛,冷眸如冰,他的身上似乎永遠都是這般冷刻寒魅的氣息,讓所有人見了,都生不出好感。
“倒是奇了。”重鸞嘴角劃過一抹嘲諷的笑,“殺人如麻的步閣主,竟也有興致踏足佛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