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便如死牢,進了這裡的,便是能出去,不是半死也是重傷。
身爲當朝王爺,雖然華瑜沒有受到像其他死囚犯一樣的酷刑,然而對於他來說,讓他在天牢裡多待一天,便是讓他多承受一天的心理折磨。
“來人,來人啊!”華瑜看着已經發出餿味的飯菜,不由得一陣皺眉,衝着外面喊了幾聲,卻無人應聲,氣得他一腳將飯菜踢到了一邊,“哐當”兩聲,碗碎了,飯菜灑落一地。
直到這時,外面才傳來輕輕的響動,像是有人開門的聲音,繼而一名牢頭模樣的人走過來,喝道:“什麼事?”
“放肆!”看着他的態度,華瑜不由得狠狠一瞪眼,“你一個奴才,竟然敢這麼對待本王?”
牢頭沒有說話,而是側身瞥了一眼身邊的人,華瑜這才注意到牢頭不是一個人來的,而等來人緩緩走出,華瑜頓然一驚,“九弟!”
驀地,他目光落在九華身邊那人身上,頓然變得陰沉,惡狠狠地盯着她,咬牙道:“沈重鸞!”
牢頭看了九華一眼,瞭然地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重鸞沒有應聲,亦沒有擡眼去看他,而是走到一旁,把碎裂的碗撿了起來,又把灑落在地上、還沒有被弄髒的飯菜撿起來放好,分成了兩份,緩步走到旁邊的牢房,給那兩個年老的囚犯送了去。
兩名死囚愕然地看了看重鸞,又看了看碗裡的雞腿,嚥了咽口水,突然跪下朝着重鸞行了禮,而後端起飯狼吞虎嚥起來。
關在這裡的死囚,除了捱餓便是等死,莫說吃上葷腥,就算是吃一頓飽飯也是難得。
華瑜的飯菜本還是特意吩咐下來,準備的好點,結果他卻不當回事,心生嫌棄,不願吃,卻不知這些飯菜在這些連飯都吃不飽的人眼中,已是美味。
靜靜地看着重鸞做完這一切,九華眼底不由得浮上一抹輕柔笑意。
華瑜一生錦衣玉食,又何曾知道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滋味兒?而這些,對於自小四處流落的重鸞來說,在十二歲之前,卻是常有之事。
“沈重鸞,你是幹什麼?”見此,華瑜只覺自己受了羞辱,忍不住怒聲喝道。
重鸞緩緩踱步回來,冷冷瞥了他一眼,道:“救人。”
華瑜咬牙道:“在這裡的人,你真以爲你救得了?”
重鸞不緊不慢道:“我救的不是他的命,而是他的心。於他們而言,這微不足道的半碗飯,足以讓他們心中寬慰。只可惜,對於你這樣的人來說,就算是把全天下都給你了,你也不會知足。”
“住口!”被重鸞這般直白地批評折損,華瑜有些惱羞成怒,“你這賤人,早知會有今日,當初本王就該一追到底,連你這丫頭一併除了,也不至於淪落到今天,被你害成這樣!”
“瑜王此言差矣,把你害成這樣的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是你自己的野心。”重鸞語氣冷淡,卻字字句句戳着華瑜的心窩去,“人心不足蛇吞象,時至今日,你難道還沒有發覺,你這條路已經越走越歪了嗎?”
華瑜憤怒地瞪了她一眼,心中恨意越來越深。
細細算來,他一次次失手,皆是拜她所賜,若非有她沈重鸞,他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地步。
重鸞似是看出了華瑜的心思,不由得笑得更加冷冽,垂首輕捻着手中一樣東西,而後緩緩舉起,“想來,這個東西瑜王一定認識吧。”
華瑜擡頭,看見她手中的那枚水膽瑪瑙,頓然一驚,“這東西怎麼會在你手中?”
話說出口,頓然又覺自己說錯了話,連忙低下頭去,不看重鸞。
重鸞冷笑,道:“如此說來,十年前帶着司空伯一行人殺上瀾玥閣,與步清倬這個叛徒聯手殺害瀾玥閣無數弟子、又殺了我父親沈峘之人,就是你?”
華瑜冷哼一聲,把頭扭向一側不言。
九華沉了眸色,淡淡道:“三哥,福寧宮已經被父皇下令圍禁了。”
華瑜一驚,“爲何?”
九華道:“十八年前的後宮之亂真相已明,皇后娘娘已經將事情據以相告。父皇下令暫且將福寧宮圍禁,容後再決。”
“胡說!”華瑜不信,一拳重重砸在鐵牢的鐵柱上。
九華對他的惱怒置若罔聞,繼續道:“至於瀾玥閣的事,皇后娘娘也透露了一二,畢竟,瀾玥閣的事與十八年前的後宮之亂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
話說到這裡,儘管華瑜不願相信,卻也明白這是事實,閔皇后定是說了真相,否則九華不會知道的那麼清楚。
重鸞冷睇了華瑜一眼,問道:“瑜王可否告知,究竟是爲了何事,你能無視生命可貴,要殺害瀾玥閣那麼多條無辜生命,更要殺我父親?”
華瑜怔怔地看了看她,突然仰頭哈哈大笑,如同着了道一般,“爲何?你問我爲何?好,本王便告訴你,那是因爲沈峘他知道的太多了!知道的事情越多便越危險,難道你還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重鸞鳳眉頓然蹙起,下意識地側身睨了九華一眼,“他知道的那個秘密,是不是就是當年後宮之亂的真相?”
華瑜走到身後的榻旁坐下,對二人的存在視若無睹,想了想道:“記得當年事發之後,九弟曾經去檢查過刺客的屍體,對嗎?”
九華不出聲,點頭以應。
華瑜頓然就挑起嘴角冷冷笑了笑,“說來,倒是多虧了有九弟的提醒。後來我去問了看守屍體的人,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從他們口中問出,原來九弟是去找一個背上帶有梅花圖案的人。”
九華一怔,不由得蹙起眉峰,向重鸞看來。
華瑜又道:“當今世上,身上帶有梅花圖案的人少之又少,若非我師父知道實情,只怕我這輩子都想不出那個背上帶有梅花圖的人,會是堂堂瀾玥閣的閣主沈峘。畢竟,如沈峘這般英豪,沒有十足的理由,絕對不會做出夜探皇宮這樣的事情來。既知那人是沈峘,就必要除他不可,留他在世間一日,我們便多一分危險,可是瀾玥閣那樣的地方,豈是一般人進得去的?所以,我便一早就安排了眼線在瀾玥閣,而後在沈峘閉關之時,殺上瀾玥閣。
怎奈,沈峘武功實在太高,就連我師父親自出手,也殺不了他,卻反倒被他重傷。想來,這
件事可算多虧了步清倬及時出手,一劍取了沈峘性命。當初有人帶着你逃了出來,說步清倬殺師叛逆,我本還不相信,直到我看到步清倬親手殺了梁木,我才知道,原來這個男人和我一樣,是一個不甘於人下、野心勃勃之人,他與我談的條件是,他要瀾玥閣閣主之位。
不得不說,這一點與我真的很像,思量之下我便答應了他,不管怎樣,今後這天下第一閣的閣主與我爲盟友,這江湖中的事我便不需要操心。”
重鸞忍不住冷笑,緩緩收回那枚水膽瑪瑙,輕輕撫摸着,“那你想象不到,這一次想要置你於死地的人,也一樣是步清倬。”
華瑜臉色驟然一變,“不可能!”
“呵!”重鸞搖了搖頭,看向華瑜的眼神有些憐憫,“步清倬這樣的人,既是連殺師叛逆這種事都能做得出來,出賣一個朋友又算得了什麼?只要是對他來說有利可圖之事,就算是要殺他親友,只怕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她說着緩緩低下頭,嘴角含笑地看着華瑜,笑得殘冷寒徹,“像他這樣的叛徒,你竟然敢與他爲伍,被他出賣、被他害得如此田地,也是早就註定的事。”
“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重鸞輕嘆道:“怪只怪你的師父,無月。”
華瑜又是一驚,“你知道了?”
重鸞答非所問道:“無月殺了步清倬最重要的人,步清倬便送回一雙,這人就連報仇都是要雙倍奉還的。”
聞言,華瑜不由得跌坐在地上,嘴裡還有些不相信地輕念着,“不可能……”
九華靜靜地看了他一眼,輕聲道:“春水樓已毀,是夜立親自帶人前去,將春水樓圍得水泄不通,春水樓的人沒有一個活着出來的。”
華瑜不由得伸手緊緊抱住耳朵,不想再聽他二人所言。
春水樓是他花了很大的心思才建起來的,這幾年來他就是靠着春水樓送來的消息,掌握步清倬和瀾玥閣的舉動和情況。卻不想,眨眼之間,說毀便毀,而且還是夜立親自出面,春水樓無一人生還!
誰人不知,夜立武功雖高,卻素來不喜殺人,很少能看到夜立殺人。而這一次他一出手,就滅了整個春水樓,倒頗有些“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之氣。
“你師父爲什麼要與瀾玥閣爲敵,又爲何要毒害我父親?”重鸞冷了臉色,定定地看着華瑜,目光冷厲如鋒,讓華瑜身上一陣不自在。
他猶豫了半晌,卻始終沒有出聲。
重鸞不由得沉沉一聲太息,睨了九華一眼,繼而道:“是爲了梅若心法,是嗎?”
華瑜像是被猜中了心事,先是狠狠一顫,繼而將頭扭向裡面,死活不願再看重鸞一眼。她的眼睛太可怕,明明是帶着笑意,卻如有利刃在內,隨時會迸出,刺中他。
看見他這般反應,重鸞便不再多說什麼,轉身大步離去。見狀,九華亦快步跟上。
很多事,她既然不問了,那便意味着她已經知道了、明白了。
感受着重鸞身上越來越冷的氣息,九華突然有一種危機感,他有一種直覺,下一個人,便是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