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大雪日,莫涼城在三天之內連續傳出三件大事。
第一日第一件事來自宮中。
皇上病重,於早朝時突然昏厥,朝臣大驚,丞相與幾位重臣商議之後下令阻止此事外傳。然不過晌午,此事已傳遍莫涼皇城。
午時過後,幾匹快馬從莫涼城疾駛而去,去向不同,想來是要給在外的諸位皇子送信兒,命其儘快回京。
衆人皆知,自從三年前太子華瑍因結黨營私、濫用職權、謀害忠良之罪被廢之後,朝中至今未新立太子,此番皇上病重,情況危急,身爲皇子,守在京中方爲上策。
第二天第二件事來自鎮國公府。
老國公歐陽書一生爲璃朝傾其所能,卻怎奈命途多舛,兒女早亡,膝下獨留一對孫子孫女兒,孫兒歐陽末風乃朝中二品輔國大將,正領兵與川蒙交戰與離朝邊境,只剩乖巧伶俐的孫女兒歐陽初雲留在身邊。皇上念歐陽家世代忠心,也爲了卻歐陽書的心事,特意下旨賜婚,將歐陽初雲許配給九皇子華珞。
不想,聖旨下了七日,皇上的賞賜也悉數送到了鎮國公府,卻遲遲等不到華珞上門。
歐陽書雖身爲三朝元老,但華珞畢竟是天龍之子,便決定爲了孫女兒親自登門拜訪。今日這一去方知,華珞根本不在府上。自從那日賜婚聖旨下了之後,他便離府而去,至今未歸。
得知此事,原本滿心歡喜待嫁的歐陽初雲頓覺如晴天霹靂,將自己鎖在屋裡誰也不見。這尚未過門就遭人嫌棄、忽視,哪是她一個自小養尊處優的十六歲小姑娘所能承受?
午飯時候,丫頭去送飯,死活叫不開門,也沒人應聲,丫頭慌了,找人來撞開門一瞧,歐陽初雲竟是服毒了。好在發現得及時,又得神秘人贈藥相救,這才撿回一條命。
眼下皇上正在病中,歐陽家未敢將此事上報宮中,可是歐陽家小姐未嫁服毒之事,卻鬧得滿城皆知。
第三天的這件事比之前面兩件,倒是輕鬆許多,乃是來自莫涼城第一花樓嵐音樓。
前段日子嵐音樓選花魁,有兩人實難一較高下,二人皆是色藝雙絕,文采斐然,尤其是二人在琴舞上的配合,更是一絕。是以經馮媽一番深思熟慮之後決定,二人同爲花魁,不分高低、不相上下,且單獨爲她二人設了登臺宴,便是在今晚。
一時間,衆人蜂擁而上,天色剛剛暗下,嵐音樓內已是座無虛席。
環城河內船隻來來往往,各色各樣船隻都有,是以這艘小巧精緻的船隻並未引起遊人的注意。船頭立了三人,兩人身着褐色長衣,立於兩側,中間那人一襲墨色披風罩身,裡面着了霜色錦袍,負手而立,氣勢卓絕清冽,貴氣天成。
此時這隻船正偏離原來的方向,進了一個船隻稀少、昏暗偏僻的角落。
“跟了多久了?”錦袍公子九華漠然開口。
一名隨從向着船尾看了一眼,淡笑道:“約有三個時辰了。”
“三個時辰……倒是有耐性之人。”九華面上拂過一絲冷笑,“處理掉。”
“是。”話音剛落,答話之人腳步輕移,轉瞬便從眼前消
失。
片刻之後,船尾傳來兩聲悶哼,只怕那兩名尾隨而來的刺客還未弄明白怎麼回事,便於頃刻間喪命。
“星州。”突然船尾傳來一聲喊聲,名喚星州的侍衛瞥了一眼九華,快步走到船尾,邊走邊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火凡指了指面前兩具屍體,面色有些凝重,“你看看。”
星州滿臉疑惑,蹲下仔細檢查了一番,“一劍封喉,嘖嘖,火凡你的劍術又有長進了……”驀地他話音一頓,目光落在兩人胸前的印記上。
那是一輪彎月,顏色雖淡,卻看得清楚。
二人相視一眼,齊齊轉身向船頭走去。火凡道:“公子,是瀾玥閣的人。”
“瀾玥閣……”九華輕輕唸叨兩聲,星州接過話道:“我們與瀾玥閣素無瓜葛,他們爲何要派人跟蹤公子?”
火凡想了想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他們真正要跟蹤的,是昨日與慕容揚見面之人。”
星州連連點頭,道:“是了……定是因爲慕容莊主,可是,此次慕容莊主與公子見面,知曉之人寥寥無幾,又會是誰將此事告訴了瀾玥閣?”
九華眸色驀地一冷,沉聲道:“如此說來,隱月山莊出了叛徒。”
二人吃了一驚,警覺地看着九華,“公子,我們要不要去把這事告訴慕容莊主?”
“來不及了。”九華臉色沉肅,擡頭四下裡看了看,道:“星州,你即刻前去見慕容揚,將此事告知於他,如何處置且看他意。”
星州點點頭道:“那公子你……”
九華道:“我與火凡去嵐音樓。”
“是。”星州向岸上看了兩眼,足下一點掠上岸去。
火凡看了看他的背影,略有些焦急,道:“天色不早了,公子,我們還能趕得上嗎?”
九華沉聲道:“宜文已經先行一步,有他在,能處理好。”
火凡木木地點點頭,突然又皺了眉道:“可是,爲何我們要走水路?若是走陸路,最遲傍晚時分我們就能進城了。”
“呵!”不想他話音未落,九華便輕笑一聲,擡手指向皇宮的方向,“這兩天的事難道你已經忘了?若是走陸路,你我只怕早已被京畿衛拿下。”
火凡想了想,而後乾笑了兩聲,道:“這歐陽姑娘性子倒也真夠烈的,尚未出閣就敢以死相逼,若是真的嫁了……”
九華淡淡道:“小孩子心性,過兩日便沒事了。”
周遭又漸漸安靜了下來,二人都沒有再說什麼,靜靜地聽着船槳從水中劃過的聲音,越是靠近嵐音樓,臉色便越沉肅。
“殺人啦……”
不遠處的船上突然傳出一聲慘叫,九華循聲望去,只見一道身影藉着黑暗的隱蔽,縱身跳進水中,轉眼便不見了影兒,隨後便是那隻船上傳出的叫罵。
“來人啊,快來人抓住那個賤蹄子!這小賤人竟敢行刺我家公子,誰抓到她,我家老爺定有重賞!”
這一喊,四周的遊人紛紛圍了上來,很快就將河兩岸圍了起來,四下裡尋找他們所說的殺人兇手。
火凡冷笑
着道:“哼,要我說,肯定是哪家的風流公子對這姑娘有越軌之舉,人家纔會還擊。這樣的人,打死活該……”
話未說完,只見九華突然側身向船一側望去,定定看了看,沉聲道:“四面都是人,你已經無路可逃了。”
“怎麼,你想救我?”聽聞九華所言,那人從水下露出頭來,將這艘船打量了一番,而後小聲問九華,竟是個女子的聲音。
九華道:“那要看你想死還是想活。”
“自然是想活。”
“那就好說。”九華話音剛落,一把扯過一條綢子纏上那人的腰,將她救出水面,拉到自己面前。
驀地,九華神色一怔,看着眼前這雙詭譎明眸,竟是失了言語。
“你……”
“多謝公子相救。”火凡尚未看清楚,女子便先開了口,不等九華回話便掙脫他的懷抱,一轉身鑽進船艙內,“借公子衣物一用。”
九華沒有說話,只是看着自己被沾溼的衣物,俊眉狠狠蹙起。
岸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在圍堵的人羣外面來回徘徊,似是尋人。
那女子聞聲從船艙內走出,寬大的袍子穿在她身上很不合身,而她溼漉漉的長髮還未來得及束起。
九華心明如鏡,看了船伕一眼,船伕立刻會意,將船向着岸邊劃去。
女子沒有回身,只是緊盯着岸上的馬匹,突然輕聲問道:“我與公子可曾見過?”
九華微微一愣,不知如何答她,想了想道:“姑娘認識我?”
“不認識,只是覺得有些熟悉……”她說着突然失聲一笑,回過頭看了九華一眼,“想是沒見過吧,畢竟,入我眼之人,我今生不忘。”
她說着又是低頭淡淡笑了笑,突然足下輕點躍上了岸,落在那隻徘徊的馬匹旁邊,馬上之人伸手一拉,將她拉到馬背上。
“公子救命之恩,來日一定會報。”
晚風輕拂,似有似無地從面上拂過,九華低垂的雙手突然握緊,沉聲道:“上岸!”
“公子!”火凡上前一步將欲要上岸的九華拉住,對着九華使了個眼色。
回身望去,只見一隊京畿衛正手持畫像一路盤問着走來,見到身形高挑的年輕男子便拉過來對着畫像仔細看看。
聽得有人來報說是船上有人殺人,那領隊之人只淡淡道了句“這事歸刑部所管,報刑部”,而後便又找人去了。
火凡擔憂道:“公子,現在岸上到處都是京畿侍衛,你不能上岸。”
九華想了想,道:“加快速度,我們要儘快趕到嵐音樓。”
火凡點點頭,卻還是疑惑道:“出什麼事了?公子不是一路都走的水路嗎?方纔那姑娘……”
後面的話被九華冷冽的眸光壓了回去,他擡手捂住嘴,識趣地上前替九華撩起門簾,還不忘催促船伕快一點。
九華緩步走進船艙,神色卻沒有絲毫放鬆。
是她,怎麼會是她?
那雙眼睛明明就是她,他這輩子都不會認錯。可是,她怎麼會在這裡,又怎麼會成爲殺人兇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