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深處,殿閣深中。
這是嘉蘭對瀾月閣最大的感觸,靜謐而不死氣,幽寧而不脫俗。
站在梅閣門旁,看着裡面的一切,驚歎之餘,更多的是心酸與嘆惋。她終於明白止息樓裡的梅園是從何而來,那裡的佈局與擺設,幾乎就是一個縮小一點的梅閣。
重鸞素來喜梅,這一點認識她的人都知道,然而卻沒幾個人知道瀾月閣裡的這片梅林。
輕輕走進院內,遠遠地便看到那個身着寒梅色衣着的女子正半躺在亭子裡的明牀上,一手撐着頭,側臥入睡。
多時不見,重鸞臉上的疲倦與深沉已經消失不見,想來在瀾月閣的這段時間她被照顧得很好,不用操勞,不用費心,所有的一切都自有人幫她打理好,而她所需要做的,僅僅是好生靜養。
嘉蘭鼻子一酸,深吸了幾口氣,緩緩走上前去,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聽到重鸞淡淡道:“你來了。”
嘉蘭一驚,“姑娘知道我要來?”
重鸞這才睜開眼睛,坐正身體,示意嘉蘭坐下,淡淡道:“你剛一進了瀾月閣的大門,就已經有人告訴了我。”
嘉蘭無奈一笑道:“這瀾月閣內的消息傳得可真快。”頓了頓又問道:“姑娘方纔……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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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重鸞神色清淡,不喜不怒不悲不憂,平靜得不見一絲波紋,“在想,怎麼才能殺人報仇。”
嘉蘭嚇得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猶豫了許久她方纔低下頭去,“姑娘,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這一切……都是誤會?”
重鸞淺笑,道:“我若對你有誤會,給了你十年時間,你卻始終沒有解釋一個字,你還覺得這是個誤會嗎?”
嘉蘭皺眉道:“可是姑娘,事有特例,當年的事太蹊蹺也太突然,之後的十年間你一直都在想着怎麼殺他,他又要如何跟你解釋?也許,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重鸞擡手倒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推到嘉蘭面前,輕輕搖頭道:“即便一開始有誤會,可是在這十年間,在我們想要殺了彼此的這十年間,也足以讓一切都湮滅。我對他,非殺不可,他對我,也同樣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驀地,她擡眼看向嘉蘭,輕嘆道:“嘉蘭,你還沒看明白嗎?步清倬也許不是個十足的惡人,可他卻是我的仇人。”
嘉蘭無奈凝眉道:“可是姑娘,你可知步閣主在找什麼?”
“什麼?”
“忘魂琴。”
重鸞端着杯盞的手輕輕一顫,目光不由得投向雀樓的方向,“忘魂琴……”
嘉蘭道:“我知道姑娘以前一直在找此琴,併爲此多次以身犯險。現在,姑娘你不找了,他卻還在找。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一直以來他都在暗中幫助你?你難道忘了,你一次次遇險,都會有人突然出現救下你?這些人不是大哥的人,不是九哥的人,更不可能是四哥或者少莊主的人,除了他們之外,這世上還會有人記着你,念着你?不管是愛也好,恨也罷,能這麼牢牢地、時時刻刻地將一個想要殺了自己的人記在心裡,一記就是十年,就算真的是恨,如今也不恨了。”
她說着沉沉一嘆,“姑娘,你摸着自己的心告訴你,你當真還那麼恨着他?”
重鸞沒有答她,而是低下頭去看着手中的杯盞,看着那一片嫩葉
輕輕旋轉漂浮,神色凝重。
許久,嘉蘭輕輕一嘆,“姑娘可知現在山下來了些什麼人,來了多少人?”
重鸞問道:“什麼人?”
“是朝廷的軍隊,不下千人,貴太妃在宮中以苦肉計博得衆人同情,朝臣知道你這個殺害我的兇手如今就藏在瀾月閣,所以派來了軍隊逼迫瀾月閣交人,若是不交,他們就要把這裡夷爲平地。”
“呵!”重鸞驟然一聲冷呵,站起身來,眼底有一絲嘲諷笑意,“想要跟瀾月閣來硬的?他們是不是不知道步清倬是個出了名的殺人惡魔?”
“可是……若是硬碰硬,就算他們帶不走你,瀾月閣也佔不到便宜。”
重鸞不驕不躁,一步一步向着梅林深處走去,見狀,嘉蘭連忙起身跟上。
“嘉蘭,這麼多年,你可曾聽說過有誰攻上瀾月閣過?”
嘉蘭想了想,搖搖頭道:“沒有。不過我聽說,曾有人想要混進瀾月閣盜竊、偷襲步閣主,結果他們剛剛上了落澗峰就被察覺,而後前一隻腳踏進瀾月閣的地界,後一隻腳還沒來得及擡腳,就被射殺,死得很慘。”
重鸞點頭輕笑,目光落在一株比較粗的梅樹上,突然她一擡腳躍過去,問問落在梅樹根旁,繼而又躍至另一株樹下。
嘉蘭愣了愣地看了她兩眼,突然不遠處的地上露出一個小孔,一隻飛鏢從裡面射出,從嘉蘭面前飛過,扎進另一側的地上。
“這……”她擡頭愕然地看着重鸞,看得出重鸞有話要對她說。
重鸞淡笑道:“你看到的不過是瀾月閣裡最常見、最不足爲奇的一種陣法,這種陣法只能對付突然闖進來的外人,閣裡的人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記住。而瀾月閣的四周究竟有多少致命的陣法,連我都不知道。以他的脾性,這麼多年來有這麼多的人想要殺他,想來這裡的很多陣法早已經被他換了,而且比之以前的定然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那區區千人若是想要來硬的,一定會四面包抄,而這樣一來,只怕他們還沒進得了瀾月閣,就要死傷大半了。”
嘉蘭瞪着眼睛看着重鸞,心中暗暗吃驚,這瀾月閣還真不是一般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她暗暗慶幸,她對這裡的人和事沒什麼惡意。
想到此,她重重舒了口氣,“那姑娘……我們就在這裡等着?”
重鸞笑道:“回去喝茶也不錯。”
話音落,剛剛回身,就聽到一陣響亮的馬鳴和叫囂聲,嘉蘭偷偷瞥了重鸞一眼,只見她就像是根本沒聽到一樣,大步朝着外面的亭子走去。
夜立大步進了雀樓,對着步清倬微微行禮,“閣主,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
“嗯。”步清倬頷首,“人都撤回來了?”
“撤了。”夜立說着側耳傾聽了片刻,突然挑眉冷笑到:“到了。”
步清倬不急不忙,將一杯熱茶推到夜立面前,安坐不動道:“還有一會兒,先喝杯茶。”
夜立碰了碰杯壁,凝眉道:“燙的。”
步清倬道:“吹一吹就好了,不要太心急。”
夜立不由得笑道:“倒是不急,只是怕他們會着急。”說着端起杯盞,放到嘴邊輕輕吹了吹。
瀾月閣外叫嚷一片,瀾月閣內卻是寂靜無聲,來往的人似乎根本沒有把這叫聲放在心上,依舊各
忙各的,不受絲毫影響。
步清倬在,夜立也在,如此,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需要他們過問、不需要他們擔心了。
之前領嘉蘭進瀾月閣的其中一人人快步走進雀樓,對着正在慢慢品茶的兩人行了禮道:“閣主,先鋒已折損大半。”
夜立好奇問道:“多少人?”
“兩百左右。”
夜立把目光投向步清倬,只見步清倬不急不慢道:“再探。”
“是。”那人退下。
不會多會兒又進了雀樓,道:“閣主,已死傷約摸四百人,他們退下歇着了。”
步清倬這才向夜立看了一眼,夜立識趣地端起杯盞照杯一亮,見底了。步清倬笑道:“撤伏羲陣,出九宮八卦陣。”
“是。”
夜立看着那人的背影,擔憂道:“閣主,這換陣需要一些時間,只怕……”
步清倬擡手輕輕一揚,接住夜立手中飛來的杯盞,復又倒了兩杯茶,再送到夜立面前,“這便是我爲什麼先出伏羲陣,後出九宮八卦陣的原因。”
夜立想了想,突然笑道:“是了,這麼多年了,九宮八卦陣早已經與瀾月閣融爲一體了,我只是沒想到你會突然又啓用這個陣。”
步清倬淡然道:“這個陣是當年師父親手佈下的,並下令任何人都不得將此陣撤下。所以這瀾月閣裡,任何陣法都能撤換,唯獨九宮八卦陣不行,它一直都在。”
說罷,他將杯盞送到嘴邊吹了吹,微微呷了一小口。
這一盞茶他們喝得極慢,似乎心中各藏了心事,藏得越久便越沉,越沉便越不想說出口。
隔了約摸大半個時辰,那個弟子又跑了回來,一臉喜色,道:“稟閣主,那些人剛剛摸着了點伏羲陣的道道兒,又被八卦陣給搞糊塗了,這會兒已經死傷得差不多了,紛紛退避三舍,不敢再輕舉妄動。”
夜立看了步清倬一眼,站起身道:“我去看看。”
步清倬點點頭,沒有出聲。
外面的人漸漸安靜了下去,不再喧嚷,嘉蘭擡頭朝外面看了幾眼,只見所有人都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安安靜靜地做自己的事,她不由得輕輕吐氣,疑惑道:“難道那些人退了?”
重鸞端起一杯茶笑道:“就算還沒退,也差不多了。”
嘉蘭站在門前咬咬嘴脣,突然看到那個領她進來的人小跑着過去,連忙招手把他喊住:“哎……那個誰,你過來一下,外面的情況怎麼樣了?”
那人嘿嘿一笑道:“沒人出面,只不過是把伏羲陣換成了八卦陣,就已經讓他們傷亡慘重了,這會兒已經死了不下兩百人,其他的人大多是都是重傷,還安然無恙估計也就百十來人,剛剛夜立樓主去勸回了,那些人早已經被嚇破了膽兒,果真屁顛屁顛地回去了。”
嘉蘭瞪了瞪眼睛,說不出話來,那人道:“嘉蘭姑娘若沒事,小的先走了,我還要去給閣主報信兒。”
“好。”嘉蘭點點頭,疑惑着回了梅閣,在重鸞身邊坐下,看着重鸞一臉高深莫測的笑意,不解道:“瀾月閣的防衛這麼嚴密,當年又怎會讓人偷襲?”
話問出口,她就後悔了,連連低頭打自己的嘴。
重鸞端着杯盞的手輕輕一顫,繼而冷冷笑道:“因爲瀾月閣出了叛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