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步清倬腳步驀地一頓,回身看了夜立一眼,“長生門……”
“到目前爲止,知道這件事的人並不多,長生門的人屍體是在一個破廟裡被閣裡的弟子發現的,那個時候所有人都已氣絕身亡。”夜立說着停了停,皺眉思索道:“閣主難道就不覺得,這件事太過蹊蹺、詭異了嗎?”
步清倬低垂着眉,沒有說話,等着夜立的下文,夜立便繼續又道:“你我皆知,不管是嘯月山莊還是雲山派,又或者是長生門,他們都有一個共性……”
他說着擡眼看向步清倬,目光凜凜,看到步清倬眼底的一抹了然神色,便知他們想到了一處。
“他終於出手了。”良久,步清倬冷冷一笑。
夜立已然猜出他所說的那個“他”是誰,不禁將眉頭皺得更深,“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瀾玥閣若再坐視不理,只怕會惹人非議,說不過去。閣主可有了打算,要如何處理?”
步清倬道:“靜觀其變。”
“閣主!”夜立顯然不認同他的做法,“瀾玥閣身爲天下第一閣,若當真對此事不管不問,定會惹來麻煩,屆時,是不是第一閣不重要,老閣主留下的英名可就要毀於一旦!”
提及老閣主,步清倬驟然變了臉色,一揚手一掌重重擊在夜立肩頭,夜立猝不及防,被打得連連後退了好幾步,而後擡頭,不可思議地看着步清倬,似是全然沒料到步清倬會出手。
看着夜立踉蹌的身形,步清倬自己也稍稍愣了一愣,只是臉色依舊冷淡,頓了頓,他緩步上前,一把抓起夜立的手臂,掌心真氣凝集,從肩頭到手腕,替他疏通了一番。
“今後莫要再提師父。”他說着冷冷睇了夜立一眼,“瀾玥閣要保,但是你也別忘了,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夜立微微點點頭,沒有出聲。
步清倬又道:“盯一下無月山,既然連長生門和雲山派都已經遭了難,無月山定然也逃不掉。”
夜立沉聲問道:“閣主是要救,還是……”
“看着就好。”說罷,步清倬嘴角掠過一抹淡笑,“我低估了他,也低估了重鸞,真的沒想到他之前一直不聲不響,這一出手就教人聞之心寒。果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我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
“這種人最不好得罪,因爲誰也不知道他究竟還有多少底。”夜立隨聲應着,動了動剛纔被傷了的肩。
步清倬看見了,眼底劃過一絲愧然,“委屈你了。”
夜立搖搖頭,淒涼一笑,道:“我知道,委屈的人,是你。”
說着他輕輕嘆息道:“我先去準備一下,晚點就動身去無月山,說不定會在半路上與他們碰上。”
步清倬點點頭,沒有再出聲,看着夜立離開的身影,靜立半晌,胸口劇痛一陣陣傳來,他微微俯身,以手扶住胸口,緩步向着後山走去。
最近的心痛症發作得越發頻繁,也一次比一次疼得厲害。
儘管他表面上故作無事,儘管他什麼都不說,可是並不代表他心裡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在乎。
然而,他卻連在乎的理由都沒有。
那個男人,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守在她的身邊,光明正大地爲她做事,做他不能做的事,他卻什麼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只有
傷害她。
同時,也傷了自己。
走到一半,他的腳步豁然停下,沉吟片刻,折身向着瀾玥閣大門走去。
重安寺的安靜與瀾玥閣的沉寂不同,前者安寧靜心,而後者卻是沉悶死寂。
那樣的瀾玥閣,並不是他想要的瀾玥閣,他亦懷念當年那個整日歡歌笑語、喧鬧一片的瀾玥閣,只可惜往日已不復。
“步……步閣主……”引路的小沙彌正是那日步清倬與重鸞同到重安寺時,爲重鸞引路的那人,當時他得知步清倬的身份之後,着實被嚇得不輕,現在單獨與他走在一起,儘管步清倬面色沉靜、一言不發,他依舊有些心驚。
“小師父有話儘管說來。”看出小沙彌對他的懼意,步清倬並不介意。
小沙彌看了一眼緊閉的禪房門,小聲道:“住持在做晚課,步閣主可能要稍候片刻。”
步清倬點點頭,回身看了一眼,瞥見禪房外的院子裡有一顆古木,古木下有一張石桌,他便大步走到石桌旁坐下,道:“無礙,我等等便是,小師父自行忙去吧。”
許是沒有料到步清倬這麼好說話,小沙彌暗暗驚了一驚,連忙合掌行禮道:“那步閣主稍後,小僧先行告辭。”
說完,大步離開了院子。
看着他匆匆離開的背影,步清倬嘴角拂過一抹淺笑,冷清卻又憐憫。
“大千世界,佛門衆生,本不該有些高低貴賤強弱之心,怪只能怪他入門尚淺,參悟不深,你別多想。”就在步清倬靜坐在院子裡,神遊之時,禪房內傳出一道蒼老卻醇厚的嗓音。
聞聲,步清倬下意識站起身來,淡淡一笑道:“似我這般雙手染滿鮮血之人,算不得佛門衆生,也沒一顆佛心,他這般畏我懼我,並不奇怪。”
“呵呵……”慧明大師輕聲一笑,門“吱呀”一聲打開,“來都來了,就別外面站着了,老衲猜想,你是討茶喝來了。”
步清倬大步入內,應聲道:“住持不僅有一顆慧眼,還有一顆明心。”
說話間,他已經進了屋內,在慧明大師的茶案旁坐下,清幽的茶香早已在房內瀰漫開來,慧明大師對着佛尊合掌行了禮,而後起身走到茶案旁坐下,始終一臉微笑。
他不緊不慢地開始煮茶,偶爾擡眼看一眼步清倬,再低頭沉沉一嘆。
“你呵!”嘆息一聲,卻又什麼都沒說,只是連連搖了搖頭。
步清倬不由淡淡一笑,道:“住持也已經無力去除我這一身冤孽與血腥了。”
“不然。”慧明大師搖頭,“老衲是爲你感到惋惜,若是從一開始,你便容老衲爲你治病,也不至於會落得病入膏肓之境。”
他說着頓了頓,似是想起了重鸞來,“那日,你與她同來,卻不願她知道你便是那第三個人,亦是那個病入膏肓的人,老衲便知曉,老衲已經救不了你了。”
“何必告知?已無必要和意義。”
“可是,總有一日她會知曉,到那時候她必會悔恨、懊惱、悲痛欲絕,你就忍心看到那個模樣的她?”
步清倬神色微微一滯,想了想道:“無礙,再痛再苦,只要她能安全,便是最好,至少,她的身邊有人能陪着她,分擔這一切。”
慧明大師盯着他看了兩眼,突然一笑道:“撒謊。
你心裡明明就在嫉恨,在怨惱。這些,本該都屬於你的。”
“住持說的對,這些原本都該屬於我,可是我卻親手毀了這一切,親手將她推離我身邊,所以我心中懊惱,嫉恨。也正因此,我纔來向住持討茶喝。”他說着低頭看了看茶壺裡升起的嫋嫋輕煙,微微閉上眼睛,聞着淡淡茶香,“在冰冷刺骨的寒冷,能刺激的也不過是這一具殘軀髮膚,卻永遠也壓不住內心裡的魔性。”
“可是,老衲這茶終究不是什麼靈丹妙藥。”話雖如此,慧明大師眼底卻有對步清倬的擔憂以及悲憫,這個孩子,他一個人究竟承受了多少,他無法想象。
這還不是最可悲之處,最讓人悲傷的,莫過於他的聰明和洞察。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無奈於,這兩點你全數佔盡,教老衲已無力幫你。現在能幫你的,只有你自己。”
“我自己?”
“你的心。”
步清倬低下頭,看着茶葉在水中輕輕盤旋飄起,一如他此時的心,在沸水中漂浮不定。
只是,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只能靜靜地接受這沸水的蒸煮與煎熬,等到他無聲沉寂之日,便也是重鸞能安心品得這一盞茶之時。
“我今日前來,除了向住持討茶喝,還有一件事想要問一問住持。”
慧明大師點頭道:“儘管說來。”
步清倬換了臉色,神情微冷,垂首沉吟道:“當年後宮之亂背後的主謀,住持可只是何人?”
慧明大師微微搖頭,“爲何突然問這個?”
步清倬道:“我在找一個人,這個人極有可能與當年的那個人有關。”
“這個人對你很重要?”
“很重要。”步清倬神色堅定,“這些年我所承受的這一切,都是爲了能找到他。只要能找到他,一切就都能塵埃落定了。”
“呵呵……”慧明大師突然笑了笑,“老衲倒是第一次聽到你說這樣的話,你莫不是怕死了?”
步清倬莞爾,“死無可懼,怎奈世間有戀。”
慧明大師點點頭道:“老衲明白,只是那個人老衲確實不知是誰,其實,這些年老衲也在找這個人。”
他說着,突然長嘆一聲,悵然道:“老衲答應過沈閣主和白老頭的事,不能不算數。”
步清倬道:“住持深明大義,重信守諾,只有盡心盡力之禮,沒有算不算數之說。住持已經盡力了。”
“是嗎?”慧明大師說着呵呵一笑,突然一擡眼,驚道:“喏,茶好了。來來……嚐嚐老衲的新茶。”
又是新茶,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同樣的茶,他卻總說是新茶。
步清倬卻絲毫不介意,端起慧明大師給他倒的茶水,慢慢品着。
慧明大師卻絕口不再提方纔說起的那個神秘人,步清倬心中明瞭,並不點破或是追問,而是順着慧明大師的話題,不急不躁地與他聊了起來。
末了,臨行之際,慧明大師突然皺了皺眉,出聲道:“慕容……”
步清倬心下一凜,俊眉蹙起,“住持方纔說的是……”
慧明大師想了想,搖了搖頭道:“只是覺得耳熟,老衲也不知是何意。”
步清倬不由得沉了臉色,不再多言,謝過慧明大師的好茶,起身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