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他的聲音一起進入屋內的,是步清倬安排在樓下的那個瀾玥閣弟子。只見他左手低低垂下右手緊緊抓住左臂,想來那一隻左手受了不輕的傷,即便沒有廢掉,也是被卸了。
步清倬清眉微蹙,瞥了一眼快步走到他身邊的瀾玥閣弟子,二話不說,擡手捏住他的左肩輕輕試了試,而後一提,將那人的手臂又接了回去。
“閣主,他……”
話音未落,一道挺俊的身影緩緩步入雅間。
霜色輕衫,清減利落,卻遮不住他滿身的華光。
對於九華的出現,步清倬絲毫不驚訝,他擡起手輕輕揮了揮手,身邊那人會意,退到他身後不說話,只是看向九華的眼神依舊帶着警惕。
陶城外那一戰,他雖然只是遠遠看着,卻看得出來這個九公子的身手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象,本以爲他一個初出江湖的公子哥,就算武功不弱,也不及步清倬一半,卻萬萬沒料到他會和步清倬打了個平手,而且還是在將重鸞護在身側、保護周全的情況下。
九華卻似完全沒有注意到他人的存在,冷冽目光定定落在重鸞身上,話卻是對火凡說的:“先帶着少莊主回去,你的事回去了再慢慢細說。”
火凡頓然打了個寒顫,只覺得九華這一句話說得比什麼都不說更讓他覺得身上涼颼颼的,二話不說,帶上已經虛弱的段幹彰,轉身就要走出雅間。
不想,他們剛擡腳,一陣詭譎的掌風在雅間內轉了一圈,頓時將門緊緊關了起來。
步清倬一手執着杯盞送到嘴邊,冷冷一笑,道:“傷了人就想走嗎?”
九華微微眯起眼睛,回身看了一眼段幹彰,又看了看步清倬身後的那人,脣角溢出一絲淺笑,“自然,步閣主若是想走,我九華定是不讓。”
“步閣主說笑了。有道是人敬我一尺,我還人一丈。”九華說着指了指步清倬身後那人,“禮尚往來而已,步閣主行走江湖多年,不會不知道這個規矩吧。”
“哦?”步清倬輕輕應了一聲,語氣淡若清風,舉杯飲盡,“九公子這是來救人,還是來殺人?”
“自然,皆不是。”九華說着睨了他一眼,繼而將目光重新投到出了身上,看了看她手邊的酒壺,淡淡一笑道:“步閣主想喝酒的話,我可以奉陪。”
步清倬神色冷淡,他不說好也不說不好,沉聲道:“我與九公子之間的交情似乎已經結束了,沒有交情,喝酒也無味。”
“步閣主此言差矣。”說話間,九華已經在另一邊做了下來,“喝酒不分貴賤敵友,又豈會論交情?”
步清倬道:“那步某隻好實話實說,步某沒有興趣與九公子喝酒,我有興趣的人,是她。”他說着指了指對面的重鸞。
九華的笑容瞬間變得沉冷,側身看了重鸞一眼。
重鸞夾在兩人中間,聽着二人言不由衷的談話,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豁然站起身走到段幹彰面前,擔憂地看了看他的臉色,從懷裡的小瓶子裡取出一顆藥丸給他服下,而後徑自打開門,與火凡一道扶着段幹彰往外走去。
“閣主,她……”
那人剛剛出聲,就被步清倬一記冷眼掃來制止,而後嘴角挑笑、深有其意地看着重鸞的背影,對九華道:“你來救她,可惜她卻舍你而去。”
見此舉,九華卻豁然笑出聲來,“步閣主這就不懂了,這並非捨棄,而是默契。段幹少莊主是我們的朋友,重鸞是個重情義之人,朋友受傷,她斷不會糾纏與自己的仇恨,而置朋友的生死於不顧。眼下,醫好少莊主纔是最重要的事。至於步閣主你……”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伸手去取杯盞,掌心的真氣也漸漸凝聚起來,於無形之間化去了步清倬襲來的那一掌。
“交給我就夠了。”說罷,他向步清倬舉杯。
“九公子就如此自信?”見狀,步清倬也不推辭,舉杯以應,然而他每一次伸出手去,都帶着強勁的力道。
只是每一招都在近到九華的身之前,被他攬入手中,又化解於掌間。
他二人只是這麼一來二去地舉杯對飲,步清倬身後的那個人卻已是額上汗珠成串,臉色越來越難看,雙腿微微打顫,眼看着就要站不穩,摔倒下去。
九華微微一笑,突然收手,將杯盞放了回去,搖了搖手中的酒壺,對那人道:“酒沒了,勞煩這位兄弟去幫忙叫些酒來。”
聞言,那人如蒙大赦,繼而又擔憂地看了步清倬一眼,見步清倬沒有出聲,無聲默認,頓然大喜,大步出了雅間。
他這一走,雅間裡便只剩下步清倬和九華兩人,低頭看了看面前空空如也的杯盞,再看了看一旁唯一一杯還滿着的杯子,兩人相視一笑,竟是很有默契般,全都斂了內息,一擡手,兩隻手臂硬生生地撞在一起。
桌下腿腳不停過招,桌上,兩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一杯酒上,只是誰也不讓誰,爭來奪去,誰也不讓誰,眨眼間兩人已經拆了數十招,卻沒人碰到那隻杯盞。
九華一擡手擋住步清倬,與此同時左後捏起一隻筷子,飛快地打向步清倬,“一夜屠莊,像問月山莊這麼大的山莊,又是屬於三樓十二莊之意,背後有瀾玥閣撐腰,出了瀾玥閣自己,我實在想不出還會有誰與問月山莊有這麼大的仇恨,一定要屠莊。”
步清倬手腕翻轉自如,前一刻還被九華緊緊扣在掌間,下一刻就輕輕一轉,掙脫了九華的鉗制,“對付問月山莊,並不一定就是與問月山莊有仇,九公子就沒有聽說過隔山打牛嗎?”
“這麼說來,問月山莊是山,而瀾玥閣就是那頭牛?”
步清倬沒有答他,微微眯起眼睛,雙手快速飛轉,腳下也片刻不停,“段幹彰身爲段幹家唯一傳人,我若是他,就絕不會在這個時候找上仇人尋仇,不管兇手是誰,他既能一夜滅了問月山莊,就絕非好對付的人,至少,這個人的武功絕對不在段幹老莊主之下,段幹彰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去了也是送死。”
九華微微挑起俊眉,“聽步閣主這意思,問月山莊並非瀾玥閣所殺。”
“是或不是並不是由我說了算,便是我說了,信不信也由不得我。我只是沒想到,平日裡聰明絕頂的清玉公子段幹彰,到了緊要關頭,竟會變得如此魯莽,着
實讓我失望。”步清倬說着搖了搖頭,“我原本還想,段幹老莊主去了之後,這問月山莊要由他撐起來,現在看來……”
他話未說完,九華不由得蹙了蹙眉峰,一瞬不瞬地看着步清倬,輕輕一掌襲向步清倬的面門,卻在他伸手來擋時,突然變掌爲指,修長兩指輕輕捏住步清倬的手腕,另一隻手卻貼着桌面直直向着步清倬的胸前襲去。
“全家上下六十餘口被殺,莫說是年紀輕輕的少莊主,便是換做深沉老前輩,也不一定能承受得住。這件事毫無徵兆、毫無預感,連發生都是那麼靜悄悄地,被殺了那麼多人卻無人知曉,可見兇手武功與手段已經高到了極致,少莊主也是回到莊裡才突然發現的,這突如其來的致命一擊,他會失去如此理智,也是正常。”
步清倬似是全然沒有料到九華會有虛實相晃、釜底抽薪這一招,眼看着他的雙手不得不全部回防而縮了回來,九華襲向他胸前的那一招突然收手轉向,一反手操起了桌上的杯盞。
“年紀輕輕……”不知是爲何,聽到九華淡然地說出這四個字,步清倬頓然就輕輕笑出聲來,腳下用力,襲向九華的要害,而後在九華閃躲的時候,伸手捏住杯盞。
“吱呀”一聲,門應聲而開,先前離開去取酒的那人一進門就看到兩人同時捏住一杯酒,相對而視,誰也不讓誰,看似面帶笑容,實則卻是暗潮洶涌。
這樣的兩個男人動起手來,即便他們刻意隱起了內息,只過招數,可那每一招之間依舊都帶着必殺之心,便是那番氣勢,已足夠教人心驚、側目。
想到這裡,那人乾脆一點頭,又退了出去。
可是,他剛剛一隻腳退了出去,就聽到兩人同時出聲:“慢着。”
聞言,那人又不得不硬着頭皮進來,低垂着頭走到兩人面前,將取來的酒放到桌上,而後瞥了二人一眼,待看到兩人面前的空杯和他們手中的一杯滿杯,他突然有種想要撞牆去死的衝動!
他只取來了一小壇酒,一罈。
看着他懊悔的表情,九華突然朗聲笑了出來,與步清倬相視一眼,兩人突然同時收手,杯盞穩穩落在了那人面前。
“辛苦了,這一杯酒就當做謝禮。”九華說着拿起酒罈打開,給自己和步清倬的杯子都滿上,而後對步清倬舉杯,“雖然沒有交情,不過這一頓酒喝得倒是暢快,我會記住這一頓酒和步清倬說過的話,也會替步清倬轉告少莊主,至於如何選擇,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說罷,他起身,一撩衣襬轉身而去。
“不送。”步清倬神色無異樣,脣角笑意清冽,“不過,我想要的東西我就一定會得到,不管喝了多少酒,有多深的交情,都要得到。”
“那是最後。”走到門旁的九華停下腳步,清傲一笑,“我一向樂於看到,我喜歡的東西能被其他人所賞識。”
而後,他頭也不回地出了門離去。
身後雅間內,那人戰戰兢兢地看了步清倬一眼,見步清倬臉色雖然靜淡,眼底卻有濃濃殺伐之意,不由得暗暗心驚,對於面前的這杯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