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一個悶雷在這寧靜的瀾玥閣內,驚了一片沉寂。
“閣主,你當真要去?”夜立有些不解地看着步清倬,皺起眉頭,“段幹彰現在已經進了死衚衕,你說什麼他都不會聽的。”
步清倬神色冷淡,“我並沒打算跟他說什麼。”
夜立問道:“那你爲什麼要去?既然你根本沒有打算解釋,也明知他不會聽,你又何必去見他?”
“呵!”步清倬突然一聲輕笑,回過身看了夜立一眼,眸色沉靜,“有些事並不是避而不見就能解決的,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不管怎樣,問月山莊會有今日,也是因爲瀾玥閣因爲我。”
“可是……”
“我此行不知何時能回,我不在時,閣裡的事務由你打理。”說罷,不給夜立說話的機會,擡腳欲走。
夜立正要跟上來,卻聽步清倬沉聲又道:“如今,三位樓主已去其二,只剩下你,便也只能勞累你了。”
聞言,夜立腳步豁然停下,定定地看了步清倬兩眼,什麼話也沒說,轉身退了下去。
“駕!”一聲急促的喝馬聲隨着門雷聲一起響起,一人一騎出了莫涼城之後,直奔着落水鎮而去,速度越來越快。
看得出來他心中很急躁,時不時地回身看一眼,見沒人追來,終於稍稍放了心,速度卻一點也不慢。
眼看着落水鎮就在眼前,噼裡啪啦的雨點說來就來,似傾倒而下,眨眼就將整個人淋溼,他卻似渾然不覺。
突然,他用力勒住馬繮,喝了一聲:“籲……”
停在原地擡眼望去,距離他十丈遠處有一道身影,玄衣如墨,一如他那一身暗沉的氣息。
“你來了。”段幹彰沉沉吸了口氣,抓着馬繮的手越來越用力。
透過雨簾依稀可見步清倬神色淡然,沒有絲毫波動,聽到這話,他微微擡眼瞥了段幹彰一眼,“恭候多時。”
“哼!怎麼,想起問月山莊慘死的六十餘口,心中有愧,良心不安了?”段幹彰語氣之中帶着一絲怨恨,氣勢咄咄逼人。 шшш¸тTk an¸¢O
步清倬神情依舊不爲所動,語氣始終清淡,“你爲何不說,我是來斬草除根的?”
段幹彰頓然點頭道:“對,這個才應該是你步清倬做的事,愧疚與不安這種事,怕是你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了。”
說完又冷冷一笑,帶着很濃的嘲諷之意。
看着步清倬安穩如山,對他的一切言行舉止皆無動於衷,段幹彰心中不由得更加惱火,眼底閃過一絲憎恨,突然躍身而起,“唰”的一聲,腰間長劍出鞘,刺破雨簾,向着步清倬掠去。
轉眼前,他已經掠至步清倬身前,眼看着劍尖就要刺中步清倬,只是段幹彰心中明白,如步清倬這樣的高手,他的速度奇快無比,他想要躲過這一招,是再簡單不過。
果然,只見步清倬身形一晃,段幹彰只覺眼前黑影一閃沒了蹤跡,再回過身,步清倬已經穩穩落在他身後。
“就這樣你也想報仇?”步清倬嘴角微微挑起,露出蔑
然的笑意。
段幹彰不爲所動,二話不說,第二劍又緊跟着刺來。步清倬伸手,以兩指輕輕捏住他的劍刃,而後用力一拉,段幹彰就隨着那股力道,被摔在步清倬身後。
“想要報仇,至少也該學點本事再來。否則,就你這樣,就算給你十條命,也不夠你浪費的!”
“虛僞之徒,這些話你弗如留着等下去了見到那些枉死的人再說!”段幹彰並沒有摔倒,而是藉着步清倬的力道,穩穩站住,手中的劍直指步清倬後心。“你這樣的叛逆之徒,沒有資格教別人這些。”
“是嗎?”步清倬沒有躲開,而是大大方方轉過身來,面對着段幹彰,低頭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長劍,距離他的身體只有三寸距離。
段幹彰向後退了一小步,嘴角笑意殘冷,“也許,從當年立誓效忠於沈閣主開始,問月山莊就已註定會有今日,即便那個人不是你,也會是別人,怪只怪問月山莊行動的晚了,若是我早一天動手,也許情況就不會是今天這樣。”
“早一天……”步清倬似是不明白這三個字的意思,不由得輕輕唸叨了兩遍。
段幹彰故作沒有聽到一般,繼續道:“也罷,事已至此,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爲枉死的人報仇了。”
說完,他臉色一冷,心一橫,陡然一步上前來,手中長劍刺出。
“嗤!”
段幹彰驟然怔住,愣在原地,看着留在體外的劍刃和順着劍刃緩緩流出的鮮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你……”段幹彰愕然地看着步清倬,他沒躲,他竟然不躲!
這一招這麼直接明瞭,他想要躲過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可是爲何……
搖了搖頭,段幹彰猜不透步清倬的心思,只是靜靜地盯着他,似乎想從他的身上得到答案。
天色漸漸暗了,雨勢也越來越大,他看不清步清倬的表情,卻聽到他輕輕的笑聲,笑得冷冽,帶着一股森寒氣息。
“爲什麼不躲?”
“段幹。”步清倬第一次這麼喊段幹彰,他記得當時重鸞就是這麼喊段幹彰的。只是這兩字從他口中說出來,總覺得有說不出的怪異。
段幹彰屏息,疑惑地盯着他,所有的動作都停了下來,就連那持劍的手也就這麼不尷不尬地留在半空中,覺得怎麼放都不對。
步清倬身形挺直,似乎這一劍對他沒有絲毫影響,“這就是你所謂的報仇?”
是疑問,也是嘲諷。
“面對你所認爲的兇手,你的仇人,你連狠狠刺下這一劍的勇氣都沒有,你拿什麼報仇?”
段幹彰心下一凜,雙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
“若是換做別人,你早已經死了千次百次,屍骨無存,更莫再提報仇了。”
冷冷的一句話,像是重錘,一記一記敲打在段幹彰心上,他突然向後踉蹌着退了一步,惶然地看着四周,任由雨水順頰而下,他卻渾然不覺。
見狀,步清倬嘴角挑出一抹冷冽的笑意,提氣運功一震,長劍退出他的身體,穩穩
扎入泥水中。
“你自己該好好想想,究竟誰纔是你的仇人,究竟要怎樣殺了你的仇人報仇,而不是一味的哭着喊着要報仇,卻連下手的勇氣都沒有!”一字字一句句都猶如一道利刃,剝開了段幹彰身上那一層僞裝的外皮,露出血淋淋的肉骨。“年輕氣盛固然是好,然江湖閱歷不足卻也是你致命處。若是你一直這麼懦弱下去,你這一輩子都別想報仇!”
“不!”段幹彰用力搖了搖頭,咬緊牙狠狠道:“這個仇我一定會報!一定會!”
他口中喃喃自語,一副失魂落魄之象,顧不得身後的步清倬,也來不及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劍,一個縱身躍上馬背,策馬狂奔而去。
爲什麼不躲,爲什麼?
他不是兇手,他不是……究竟,誰是兇手!腦子像是要裂開,他緊閉着眼睛,不停地揮鞭策馬,任由坐馬在雨中狂奔疾駛……
看着他漸漸消失在雨中的身影,步清倬漸漸皺起眉頭,突然一聲輕咳,咳出一口血來。
方纔那一劍,段幹彰全然沒有料到他會不躲,所以下手並不輕,刺得很深,對於步清倬來說,這傷雖不致命,卻也不會再任由他完好無損。
他低頭,看着那柄在風雨中不停搖晃着地劍,向後退了兩步,倚靠着身後的馬,緊緊握緊馬繮,閉上眼睛,眼前驟然浮現一雙滿是恨意的眼睛。
十年了,這十年間,這雙眼睛隨着她的成長漸漸在變化,可唯一不變的卻是她眼中的深濃恨意。
恨不能,剝皮拆骨飲血啖肉!
雨聲和着雷聲,越來越大,他正要翻身上馬,卻在不經意間瞥見一道身影正向着這邊疾奔而來,看她身形嬌小、步履匆忙凌亂,顯然是身後有人在追她。
果不其然,一眨眼另外四五道身影緊跟着映入眼中,他們手持寬刀,緊追在她的身後,一個個氣勢洶洶,看樣子是勢必要殺了她。
是她!
儘管看不清她的樣貌,可是僅憑着她跑步的樣子和她的身形,步清倬依舊認出她來。
想也不想,他一揮衣袖,地上的長劍便掌風捲起,帶着凜冽的殺意向着黑衣人刺去,黑衣人猝不及防,當即被傷了一人,刺死一人。
嘉蘭和那些黑衣人同時一愣,只是這個時候來不及多想,嘉蘭三步並作兩步,用盡所有的力氣跑到這個出手救她的人面前,突然愣住。
“是你!”看見步清倬那熟悉的面容,嘉蘭沒由來的一喜,惶恐不安的心在看到他之後,頓然就平靜下來。
在他身邊,她感覺不到絲毫危險。
步清倬沒有說話,而是用行動迴應她,一擡手將她攬在身後,自己擋在她面前。
黑衣人已經追了上來,此時一見步清倬,顯然是認出了他來,突然收住腳步,不敢上前。
“他受傷了。”其中一人說道,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那人突然吹了一記響亮的口哨,給附近的同伴報信。
原本他們是想獨自抓了嘉蘭,少些人分賞,可是眼下最重要的,卻是受傷的步清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