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剛剛過了午時,天色便陡變,到了傍晚,豆粒大的雨點便帶着陣陣寒意簌簌落下。
宜文匆匆來報:“王爺,貴……貴太妃不見了!”
華珩與九華齊齊站起身,神色肅然地相視一眼,華珩擔憂道:“難道你的擔憂,是真的?”
九華道:“暫且尚不知是真是假,只不過如果貴太妃真的是他救走的,那他的身份也差不多能猜的八九不離十了,至少,絕對與慕容家有關。”
入夜之後,雨勢漸大。
她幾乎就是被這雨聲吵醒的,睜開眼睛一看,這裡竟不是皇宮,她豁然坐起,愕然地看着四周。
“你醒了。”蒼老沙啞的聲音突然響起,嚇得她一愣,循聲望去,只見一道黑影坐在桌邊,正不緊不慢地品茶。
“你是……”她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只覺得這人越發熟悉,待他回過身來,貴太妃突然吃了一驚,“二哥!”
她連忙下了牀,走到他身邊仔細看了兩眼,“你不是……不是在兩年前已經……”
“已經死了?”黑衣人無月冷笑一聲,“確實已經死了,只是那個人不是我。”
貴太妃看了看他手邊的鬼臉面具,不由驚愕道:“難道……難道你就是被先皇通緝的那個人,就是……就是與閔皇后……”
話未說完,無月就狠狠一拳砸在桌上,冷聲道:“過去的事,不提也罷!如今我妻兒已死,念在你我同屬慕容家,是叔伯兄妹的份兒上,我救你一命,但是你從今往後,最好不要再提以前的事,你每提一次,我的恨就多一分!步清倬、九華、華珩、華瑍……挑眉一個個都是害死我妻兒,害得我流落至此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看着他猙獰的神色,貴太妃嚇得心下微顫,卻還是忍不住試探道:“那……二哥,可否看在你我兄妹的份兒上,幫我把玴兒救出來,他畢竟……”
“不許提他!”無月突然一聲怒喝,伸手掐上貴太妃的脖子,咬牙道:“你以爲我不知道,當初害死閔皇后和瑜兒,你也有份兒!我不過是看在你不知情、看在你只是華玴幫手的份上,才救你一命,你休要得寸進尺!我可以救所有人,但絕不會救華玴,這個人狼子野心,兇狠殘忍,他對自己的親手足,除卻利用與毒害之外,沒有一絲憐憫,更是爲了一己之私,爲了讓瀾月閣內訌,不惜下手屠了整個問月山莊數十條人命,連嗷嗷待哺的嬰孩都不放過,這樣的人,你竟然還爲他求情!”
貴太妃臉色瞬間煞白,跌坐在地上,“你……”
“哼!當初的毒藥便是我給他的,我只是沒想到,他會把所有人都殺了,這份心狠手辣,着實出乎我的意料,他甚至因爲十三公主與他所愛之人長得相似,就要殺了十三公主,哈哈哈……只可惜,他剛愎自用,自以爲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卻不知自己的一步步都早已在別人的算計與意料之中,我倒是小瞧了華珩這幾個年輕人,這事也怪不得華玴愚蠢,怪只怪,華珩他們太聰明。”
“可是二哥,他畢竟是我的孩子……”
“他不是!”無月驟然回身,怒喝道:“他的身
上流着華氏一族的血,與我慕容氏毫無瓜葛!你記住,你沒有孩子,他不是你的孩子!”
說罷,他冷哼一聲,一撩衣袍,大步離去,徒留貴太妃一人茫然跌倒在地,淚如雨下……
玴王一倒,京中形勢終於漸漸穩了下來,如今京畿衛已然一分爲二,一則投誠珩王,其餘一部分則死守玴王,他們心中都明白,他們爲玴王做了很多事,知道的太多,就算投誠,也只有一死,若是能守住玴王,等得盧將軍大軍趕來,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是以,如今莫涼城內形成兩相對立局面,珩王這邊似乎並不急着硬闖入玴王府,以免兩敗俱傷,他們都在等,現在就要看究竟是誰的人,更早來一步。
經這段時間羣臣商議,新君人選已然定下,珩王之前代理朝政做的井井有條,此次捉拿逆賊又功居首位,論才學論魄力,他皆是個中翹楚,自然是當之無愧的新君人選。
眼下,只等着歐陽末風大軍班師回朝,定下京中局勢,新君便可登位。
大理寺內,華珩與九華正不緊不慢地走着,想起當日在前廳對峙,其實他們手中雖證據在握,卻依舊擔憂華玴會突然使出他們始料未及的陰招,是以,從一開始,大理寺周圍便早已佈下重兵,一半是華玴的京畿衛,另一半則是大理寺的人。
“此次能揭穿玴王逆反陰謀,魏大人功不可沒,本王還要多謝魏大人出手相助。”華珩說着側身看了魏荀一眼,微微點頭。
魏荀忙道:“王爺言重了,這是……這是下官分內之事,再說,就算王爺沒有通知下官,下官也知道該怎麼做。”他說着輕嘆一聲,看着二人疑惑的目光,道:“其實早在事發前兩日,姑娘就已經送了信來,交代下官要怎麼做。”
甫一聽到“姑娘”二字,兩人全都最先想到重鸞,九華的臉色頓然沉下,停下腳步問道:“魏大人與她,究竟是何關係?”
魏荀嘆道:“早年,下官與沈閣主其實是多年好友,沈閣主還是下官的救命恩人。如今沈閣主已不在,下官照顧好沈姑娘,聽從她的安排,也是應該的。最重要的是,下官知道姑娘與二位王爺交情匪淺,定不會傷害二位王爺。事發那日,獄卒收了玴王的錢,把假的字條塞在紹相的牢房裡,又讓人來搜走,其實早在他們搜走之前,姑娘就已經把字條換了。”
九華眸色驟然一凜,“你的意思是,那天,她也在大理寺?”
魏荀點頭道:“就在後院。不過……”
九華沉聲道:“魏大人有話便說。”
魏荀太息道:“那一次怕是姑娘最後一次下山進城了。”
“爲何?”
“因爲再過兩日,姑娘便要……便要成親了。”
“轟”的一聲,竟像是在這冬日裡突然響起一個驚雷,驚住了所有人,包括九華,包括華珩和華瑍衆人,以及全江湖武林的人……
步清倬與沈重鸞,竟是要在兩日後大婚!
昔日相互仇殺的仇敵,而今變成夫妻,讓所有人毒捉摸不透,更想不明白,這其中究竟隱藏着多少秘密,多少恩恩怨怨,只怕已是無從知曉。
“王爺……”大雨連連,
宜文三人連連揮鞭策馬,卻還是沒能趕上前方急速奔去的身影。
華珩一襲黑色斗篷立在馬背上,伸手攔住將要追上前去的宜文三人,斂眸看着九華漸漸遠去的背影,沉聲道:“讓他去。”
“可是珩王殿下,那步清倬並非善類,萬一他傷了王爺……”
“他不會。”華珩斷然搖頭,“他根本就見不到他們。”
“爲何?”
“重鸞不會見他。”說到這裡,華珩的臉色越來越冷,緊緊抓住馬繮,心中卻忍不住涌上一陣悲痛與憐憫。
爲重鸞,也爲了九華。
他不知道,爲何事情會走到這一步,但是他卻知道,既然重鸞已經下定決心要這麼做,就必然有她的原因,也無人能夠勸阻得了。
那個她從九歲就發誓要殺的人,那個她從九歲就發誓要報的仇,任何人都無法阻攔,她和步清倬已經走到這條路的盡頭,只有死亡才能將這一切終結。
至於,是誰死誰亡,卻無人知曉。
瀾月閣弟子匆匆奔進雀樓,慌慌張張道:“閣主,有人硬闖瀾月閣。”
“何人?”
“九……九公子……”
步清倬身形一頓,回過身來看着那人,“再說一遍。”
“九公子硬闖瀾月閣,閣主,我們要不要攔他?這件事,要不要告知姑娘?”
步清倬垂眸沉吟,許久,他淡淡道:“告訴她。”
“是……”那人應了一聲,退出雀樓,一路小跑着進了梅閣。
雨勢漸大,瀾月閣門口,一黑一白兩道身影長身玉立,一人在裡,一人在外。雨水打溼了他們的衣衫與頭髮,落在身上冰冷刺骨,兩人卻似渾然不覺。
相視良久,九華冷冷開口道:“放她走。”
步清倬冷笑,“九公子搞錯了,非我留她,這裡本來就是她的家……”
“以前是。”九華斷然打斷步清倬,擡眼向他身後瞥了一眼,“從今往後,珞王府纔是她的家。”
步清倬眸子一縮,轉而又變得淡然,“哪裡是她的家,她自己說了算。”
“從今以後,由我說了算。”
步清倬微微垂首,不再多言,低垂的雙手卻不由得緊緊握起。
也許,這便是他與九華之間的不同之處,九華坦蕩、執着,而他卻只能死守着那一份承諾,直到死去。
並且,他也很快就會死去。
正因此,他看到現在的九華,嫉妒卻又感激,終有一日,這個人會代替他,去照顧她,護她一生一世。
“九公子請回吧,喜宴明日纔有,屆時步某恭候九公子大駕光臨。”他說着做了個請的動作。
九華臉色驟冷,一揚手,手中凝結的真氣揮出,向着步清倬打去,步清倬卻巋然不動,面不改色,躲也不躲一下。
瀾月閣內琴音驟起,一股強勁的琴風帶着不可阻擋的力道從步清倬背後襲來,與九華的掌風相碰,輕悄悄地將九華的掌風化去。
而後,裡面傳來澹澹的女子聲音:“回吧,不要再上落澗峰,更不要再到瀾月閣,我的喜宴,不希望有你出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