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時辰之前,重鸞離開九華府的消息傳入九華耳中,沒多會兒,九華府的人便順着大街小巷,滿城尋人。
歐陽府內,楚園燭火徹夜未滅。
九華與末風相對而坐,彼此沉默不言,眼底皆有一層陰鬱之色,兀自品茶,偶爾擡首相視一眼,卻一言不發。
凌晨將至之時,宜文匆匆而回。
“公子,已經打聽清楚了,午時過後確有一位年輕姑娘出了城,相貌與這畫像上之人一致,想來,重鸞姑娘已經出城去了。”
“出城……”九華輕輕念着,擡眼看向末風,話卻是對宜文說的:“可知她爲何要出城?”
宜文搖頭道:“這個暫且不知。屬下詢問過飛鳳姑娘,聽她所言她與重鸞姑娘相識的兩年多裡,重鸞姑娘從未出過莫涼城,就連嵐音樓也鮮少踏出,今次突然離去,她們也不知曉緣由。”
九華斂眸略一沉吟,而後起身道:“如此,就不打擾了。”
“站住。”看着九華有意離開,末風終於開口,冷聲道:“爲了一個風塵女子,拋下皇上欽賜未婚妻子於不顧,王爺不覺此舉不妥嗎?”
九華並未回身,道:“她非風塵女子,我也並非是爲了美色。”
末風不由起身追問道:“那是爲何?”
九華思索片刻,微微張嘴從齒縫間擠出四個字:“無可奉告。”說罷,他瞥了一眼候在一旁暗暗驚訝的宜文等人,大步離去。
身後,末風握緊雙拳,猶豫了一下,咬牙道:“此事皇上定會追究到底,你若真想保護好那位姑娘,不動聲色纔是上策。”
聞言,九華腳步放慢,卻一刻不停,嘴角浮上一抹幽冷笑意。
所有下人全都把頭壓得低低的,不敢出聲。
想起之前這兩人在廳內爭論,嗓音一聲比一聲高,所說之話也一句比一句犀利,大有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之感,現在九華陰着臉色離去,只怕兩人最終也沒談好,還不知明日再見面會是怎樣情景。
想到這裡,下人們又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這位九公子可不是什麼好惹的人物,明日近前伺候的可千萬別是自己纔好。
三匹快馬從歐陽府疾駛而去,馬蹄聲陣陣,在這寂靜無聲的夜裡聽起來,清脆之中帶着些許寒意。
“公子,重鸞姑娘已經離京,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火凡疑惑地看了看一馬當先的九華,又瞥了宜文一眼,“只怕接下來這段時間公子都離不開莫涼城了。”
宜文也向九華望去,他也好奇九華打算怎麼處理此事。
九華稍稍沉默,冷聲道:“讓星州出城尋人,其他人一切照舊。”
“那飛鳳姑娘她們呢?”
一言似乎提醒了九華什麼,只聽他突然“籲”了一聲,勒住馬繮停了下來,思索片刻道:“宜文隨我回王府,火凡前往九華府告知飛鳳姑娘,我要出一趟遠門。”
火凡皺了皺眉,雖不明白他此舉何意,卻還是照做。他剛一走,宜文就忍不住開口問道:“將飛鳳姑娘一行人留在九華府,會不會有些不妥?”
九華問道:“有何不妥?”
宜文想了想道:“畢竟都是青樓女子,屬下擔憂她們會在九華府鬧出什麼亂子。”
九華垂眸道:“有姑姑在,出不了大事。”
宜文豁然一醒,笑道:“說來也是,屬下差點忘了若歡姑姑就在
府中。”
八鳳殿內一如既往的沉寂,來往宮人腳步匆匆,除了貼身伺候的幾人,其他人送完東西之後片刻不耽擱,轉身就沒了影兒。
烏雅對着那幾人的背影暗罵了幾句,連忙端着熱乎的湯藥入內,將托盤放到桌案上,道:“殿下,藥已經好了,殿下趁熱服下吧。”
“咳咳……”內殿傳來一陣輕咳之聲,透過低垂的玄黃簾帳,傳至烏雅耳中。
烏雅一聽頓時更加擔憂,道:“殿下這咳症怎的越來越厲害了?這麼許久了仍不見好,要不要奴婢去請止息公子?”
“無須。”簾後伸出一隻手擺了擺,繼而只聽一道清冷的男子聲音道:“夜寒,你先下去歇着吧,這裡有呂倉伺候着就好。”
烏雅心中擔憂他的病情,不由得皺了皺眉,略有猶豫,“可是殿下……”
話未說完,她感覺到眼前簾帳動了動,擡眼望去,只見一道頎長俊挺的身形從簾後走出,一手背後,一手握起附在鼻下,又輕輕咳了兩聲。
冬夜,他卻只着了一身淡黃色內襯的衫褂,映襯着他略顯消瘦的面容,與略顯迷離的雙眸格格不入,他微微垂首俯視着烏雅,只一瞬間,眸光陡然變得凌冽,沉聲道:“本王方纔說,你先下去歇着。”
“殿下……”烏雅不由怔了怔,有些驚慌。
似是感覺到自己語氣不好,他不由太息一聲,拍了拍烏雅的肩,道:“不用擔心,服了藥就會好,去吧。”
烏雅無奈,只得點點頭,躬身退了下去,眼中隱隱閃着淚光。
他緩步走到榻旁坐下,看着烏雅的背影,抿嘴淡淡一笑,自言自語道:“三年了,難爲你還這麼關心我,想這整個東宮之中,怕也只有你還願真心待我。”
說罷他瞥了一眼桌案上的湯藥,眼底掠過一絲寒意,對門外道:“呂倉,倒了它。”
聞聲,殿外走進一名高挑健壯的男子,端起湯藥走到院子裡順手潑到花園裡,動作熟稔。
自從大殿下被廢去太子之位後,他就經常做這事。
而殿內這位雖看似清瘦、眸中精光卻凌厲森寒之人,卻正是三年前因結黨營私、濫用職權、謀害忠良之罪而被廢去太子之位的前太子,當朝皇上的長子,華瑍。好在皇上念舊情,廢太子之後,一直未新立儲君,更是讓華瑍一直住在東宮之內,然也正是因此,那些居心叵測之人一刻都沒停下要害他的心思。
這個廢太子脾氣頗有些古怪,東宮裡的宮人一來捉摸不透他的心思,拿不準他的脾氣,二來也不願與廢太子走得太近,是以都對他這位主人不冷不淡,只管做好分內之事。
對此,華瑍倒是毫不介意,依舊我行我素,反正他被廢至今一直不用上朝,加之他身體一直不好,索性將自己關在東宮內,自顧圖個逍遙自在。
朝中衆臣見他自暴自棄之意,紛紛搖頭哀嘆,道是他浪費了皇上的一番苦心,又道若非他乃是皇上最寵愛的女子梅妃所生,只怕難以容他到今日。
“咳咳……”華瑍垂首,不緊不慢地品茶,對簾後道:“你不用着急,慢慢說來。”
“是。”簾帳後面傳出一道輕柔的女子聲音,“重鸞姑娘午時過後離了京,去了落水鎮,我也不知她此行有何目的,她並未言明。只是我們初到落水鎮便遇上了冷月山莊的冷凌,他一人本不足畏懼,姑娘尚能對付得了,不想他的孃親冷夫
人突然出現,我們不是她的對手,我欲救姑娘,卻被她重傷,幸得呂倉一路隨在身後,將我救下,正要再回去救姑娘,卻有人快了我們一步……”
說到這裡,簾後那人挑簾而出,一手扶住受傷的肩頭,臉上略顯蒼白。
這人,正是止息樓的管事、重鸞身邊隨行的姑娘,嘉蘭。
華瑍招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她倒也沒有絲毫猶豫,坐下之後任由他扶住靠在自己的肩上,給她一份支撐。
“這個人,你是不是認識?”聽她說到這裡停了下來,華瑍似是猜到了什麼,嘴角浮上一抹玩味兒笑意。
嘉蘭正要說話,一擡眼卻瞥見一名內侍快步入內,她側過身去面向華瑍,整個人依附在華瑍身上,一副嬌柔無骨之態,嬌笑兩聲,聲音雖不大,那內侍卻聽得清楚。
內侍躬身行禮道:“殿下,燈該填油了。”
“嗯。”華瑍隨意應了一聲,沒有看他,而是眼角含笑地看着嘉蘭,伸手挑起她的下巴。
內侍不敢多看,更不敢多言,低着頭迅速換好了燈油,便匆匆退下了。
大殿下這般深夜招美貌女子入內侍寢,在東宮之中已是公開的秘密,然即便如此,他們這些做奴才的還是要裝作不知。
去年有個小宮女不小心與外人多了句嘴,沒過兩天便沒了影兒,在那之後就再也沒人敢亂說話了。
嘉蘭看着內侍的背影消失在殿門外,便直起身子,低聲道:“我未曾見到那人,卻看到他身邊來尋我的隨從,是珩王府的人。”
珩王府,四王爺華珩。
“四弟……”華瑍輕輕唸叨一聲,微微眯眼,若有所思。“六弟前兩日已經回京,想來四弟也確實該回了。重鸞若是被他救下,安危便不用擔心,我這個四弟性情雖冷淡,卻是出了名的溫潤君子,憐香惜玉。”
嘉蘭凝眉道:“我是怕他知曉了姑娘的身份。”
“呵!”華瑍失聲一笑,搖頭道:“這丫頭,只要她報上名字,有誰人會不知她的身份?更別說是我這個聰明無比的四弟,只怕就算她什麼也不說,四弟也能認出她來。”
嘉蘭啞然,繼而無奈一笑,道:“姑娘這般倔脾氣,想讓她更名換姓隱忍而活,斷不可能。不過我倒是覺得她這樣做也沒什麼,瀾玥閣的勢力遍佈各地,便是換了姓名也會被查出,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舉?左右,姑娘是逃不出他們的控制。”
華瑍點頭道:“以退爲進,她倒也聰明。”
頓了頓,又道:“難爲你經常爲此受傷,這一次你就留下好好調養一番,重鸞那邊我另行派人去。”
“不必,一點小傷不礙事。”嘉蘭搖了搖頭淺笑,“對了,有件重要的事差點忘了告訴公子,我得到消息,近月京中來了一隊外人,是麴氏高昌。”
“高昌……”華瑍俊眉微蹙,“他們來此做什麼?”
嘉蘭道:“尋人。據說是二十多年前高昌的皇長孫受人劫掠,下落不明,近日卻有人在離朝境內發現他的蹤跡。現在的高昌王是皇長孫的父親,也就是說皇長孫如今變成了皇長子,高昌王病重,恐不久將離世,便下旨一定要尋回皇長子回朝繼位,想來這些人此行正是來找這位皇長子回高昌。”
華瑍挑眉輕輕笑着,道:“高昌皇長子……這倒是件有趣的事,盯住他們。”
嘉蘭點頭道:“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