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悽悽,這場雨已經淅淅瀝瀝了三天三夜,帶來一場料峭春寒。
簾幕低垂,燭影重重,四下清香渺渺,幽雅難尋。
那人雙眼被矇住,由兩個綵衣蒙面的姑娘領着進了這座閣樓,方一進屋,四面厚重的簾帳便倏忽垂下,將這裡和外面分割開來。
“姑娘,人帶來了。”
“嗯。”耳邊傳來一道低低的女子嗓音。
被蒙着眼睛的女子滿心惶恐,突然被人扯去蒙在眼睛上的布條,突如其來的光亮讓她下意識地向後躲了一下低下頭去。
透過輕紗幔帳,她隱約看見一道清瘦曼妙的身影正坐在簾後,一股清新茶香傳入鼻內,似是正在煮茶,而身邊的兩個年輕姑娘,皆是氣質斐然,華光流溢,身上帶着一股似有似無的淡淡香氣。
她戰戰兢兢地開口,問道:“你……你們是誰?”
簾後的女子手上動作不停,緩緩道:“我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誰?”
低沉卻冷冽的嗓音讓她心中暗暗一凜,卻還是強忍着心頭的恐懼,道:“我不認識你們,你們爲什麼要抓我?你們若是爲了錢財,我可以把我的全部家當都給你們,可是,你們也該知道,我只是個地位卑微的下人,沒有多少錢的……”
“哼!”身邊的一名女子突然冷笑一聲,彎下腰,纖纖手指在她身上大致摸索了一下,從她的懷裡掏出了一隻小小的錢袋,遞到簾後的女子面前。
過了片刻,簾後傳來一聲輕笑,道:“好個卑微的下人,這五千兩的銀票,你卻是從何處得來?一個小小的丫頭,怕是你做一輩子都賺不到這麼多錢吧。”
頓了頓,簾後的女子緩緩起身,走到身後的案前不知取了一樣什麼東西來,讓身邊的姑娘拿了出來,“碧竹,你還打算要繼續瞞下去嗎?”
被喚碧竹的人嚇得渾身一顫,驀然擡頭向簾後看去,驚慌道:“你……你究竟是誰?”
簾後女子的聲音越來越冷,道:“我早說了,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誰?身爲歐陽府的下人,你卻幫着別人殺害自己的主人,而後又嫁禍給珞王殿下,這是多重的罪你可知曉?”
說話間,她身邊的姑娘已經拿着一樣東西走出來遞到碧竹面前,“想必這個腰佩你並不陌生,這是男子配飾,爲何會在你屋中發現?最重要的是,如果我沒有記錯,這片玉璜是出自琳琅齋,而當時買走此物的人,正是兵部尚書朱正的長公子朱晗。”
聽完這段話,這個名喚碧竹的女子已經嚇得臉色慘白,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
她正是末風大婚那晚在後院伺候的丫頭,也正是匆忙跑到前廳告知末風冉寧曦噩耗之人。
原以爲這件事會神不知鬼不覺無人知曉,可是眼前這個看不清相貌的女子,卻似什麼都知道一般,眼看着就要把她心底隱藏的秘密全都挖了出來。
見她嚇白了臉,簾後那人不由冷聲道:“你是打算自己說,還是要我來幫你說?”
“我……”碧竹猶豫了,朱公子說了,若是她將此事泄露了出去,不僅她做不成朱夫人,她的家人也會跟着遭殃……
見她猶豫,簾後的女子卻毫不猶豫,斷然:
“帶下去,處理掉。”
碧竹不是什麼都不懂的無知之輩,自然明白這個“處理掉”的意思,不禁驚呼一聲,“姑娘不要!”
身邊的人動作一停,冷眼看着她,她早已嚇得六神無主,結結巴巴道:“不是……不是我不說,而是我不能說,一旦我說了,我的家人就會……就會被牽連進來……”
“愚蠢!”話未說完,簾後的女子就冷笑一聲,道:“你以爲你不說,你的家人就不會有事?這幫人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從你答應幫他們做事的那一刻起,你的家人的性命就已經握在他們手中了。”
碧竹驚愕:“怎麼會……”
女子繼續道:“你當真以爲堂堂兵部尚書之子會願意娶一個身份卑微的下人爲妻?尤其還是朱晗這樣的陰險小人!”
碧竹怔住,無言以對。
“你放心吧,你的父母和弟妹我已經派人將他們接過來安置妥當,你若是相信我,將真相告知,我可讓你們家人團聚,然,你若不願說……”說到這了,她突然頓了頓,碧竹屏住呼吸不敢出聲,瞪大眼睛等着她的下文:“我絕不會放任你回去將我的事情泄露、告知任何人,所以我只能除掉你,至於你的家人,我能做的就是將他們放回,任由他們自生自滅了。”
碧竹大吃一驚,“不!”
若是她一死,朱晗定不會放過她的家人!
緊緊咬了咬嘴脣,她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擡頭看着簾後的女子,道:“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要答應我,不管我是死是活,你都要照顧好、保護好我的家人。”
女子淡淡一笑,擡手打開了茶壺蓋子,一股茶香頓然在屋內瀰漫開來,讓人聞之心下一陣開闊澄明。
“你沒有和我談條件的權利。”
“我……”碧竹稍稍遲疑,想了好一會兒,方纔緩緩道:“將軍大婚那天晚上,我奉命在後院伺候少夫人,朱公子事先跟我說過,說是晚上珞王殿下會來找少夫人和紹姑娘,讓我不管後來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出聲,等聽到暗哨後就到前廳去喊將軍,告訴他少夫人出事了。我知道他們是要傷害少夫人和將軍,可是我沒辦法阻攔,那天晚上我就躲在暗處觀察,珞王殿下確實來找了紹姑娘,可是沒過多會兒便離開了,他離開的時候少夫人還是好好的,可是……”
她連說了好幾個“可是”,神色也越來越慌張,“可是就在我準備進屋去看看少夫人的時候,有個男人進了少夫人的房間,少夫人似是認識他,與他說了幾句話,突然只聽到少夫人叫了一聲,然後那個男人就逃走了,等我進屋一看,少夫人她……她已經……”
話沒說完,外面的兩個姑娘先變了臉色,下意識地向簾後看去。
簾後的女子沉默了片刻,沉聲問道:“那個男人可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碧竹想了想道:“那個人斷了一隻手臂。”
“斷臂?”身邊的姑娘忍不住低呼一聲。
簾後的女子聞言,手上的動作驀地一頓,下意識地擡起頭向碧竹看來。
“你剛剛說的,可都是真的?”
碧竹連連點頭,“絕無一句謊言!”
“好。”女子點頭一應
,緩緩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兩步,與碧竹只隔着一道紗簾,“現在只有你能證明珞王殿下不是殺人兇手,若是你願意出面向歐陽將軍說明白,我一定會保你和你的家人安穩。”
碧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這個根本看不清面容的女子,隱約感覺到她身上那股莫名的壓抑感,一時間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是木木地問道:“你當真願意救我,救我的家人?”
見女子點了點頭,她深吸了一口氣,道:“好……我答應你。”
碧竹剛剛一走,簾後的人沒着急,外面的兩個姑娘倒是先急起來了,快步走到簾後道:“姑娘,你是不是已經猜到了那個人是誰?”
簾後之人茶色明眸之中有一絲冷冽殺意一閃而過,回身坐下,端起一杯茶慢慢呷了一口,“這個人,我找了他很久了,他與九年前的事有脫不了的干係。”
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重鸞,她着了一身月白色長裙,面覆輕紗,長髮以一根淡藍色的髮帶束起,面前的案上正青煙嫋嫋,煮着一壺清茶。
說話間,她擡眸看了一眼身邊的嘉蘭和佩蘭,神色凝重道:“我不放心,你們兩親自走一趟,把碧竹姑娘帶到後院安頓好,帶上紫菀和青黛把她看好,明日一大早就帶她去見歐陽將軍。”
嘉蘭看了佩蘭一眼,點點頭道:“姑娘放心,我們現在就去。”
孰料兩人剛剛走到門口,突然聽到院子裡傳來一聲驚叫:“碧竹姑娘!”
兩人一驚,大步奔了出去,卻只看到碧竹癱倒在地,而她的胸前則插着一把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匕首。
重鸞一直坐在屋內一動不動,不多會兒便聽到嘉蘭上樓的聲音,嘉蘭臉色沉重地看了看重鸞,低聲道:“姑娘,碧竹姑娘她……”
“我知道了。”重鸞臉色不變,依舊坐着慢慢品茶,“好生處理了她的後事,另外,把她的家人照顧好。”
嘉蘭有些不解,“可是姑娘……”
“你是想問,我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會有人來刺殺碧竹姑娘?”
嘉蘭點點頭,重鸞一笑,道:“她說的話都是真的,但唯有一點她撒了謊。”
“哪一點?”
“殺死冉寧曦的人,並不是那個斷臂的人,而是她。”
嘉蘭大吃一驚,“怎麼會這樣?姑娘怎麼知道?”
重鸞沉聲道:“若是斷臂那人,冉寧曦不可能沒有絲毫反抗,一個大男人在姑娘家的新婚之夜闖入房內,而且還是個沒什麼交情的男人,以冉寧曦那麼驕躁的脾氣,怎麼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
嘉蘭凝眉道:“如此說來,碧竹真的撒了謊。”
重鸞道:“她看上了朱家大少夫人的位子,卻沒看清自己幾斤幾兩,朱晗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連殺人都敢,可是現在她才知道自己沒希望了,所以便只能把事情往對自己有利的一面說。”
嘉蘭點點頭,心底沒由來地對重鸞生出一絲敬意,“可是,嘉蘭不明白,爲何姑娘明明知道,卻還要故意把她就在止息樓?”
重鸞冷冷一笑,道:“她不出現,怎麼引出背後那人?而他這一動手殺人滅口,卻恰好證明這件事確實是有人故意嫁禍珞王殿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