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哪得來的這個東西?”
見重鸞神色肅然,九華沉聲道:“是姑姑交給我,讓我把這東西轉交給你,並問問你是否認識這帕子。”
雖然他極力保持自己的聲音平穩,心中卻已經翻騰不已。
就是這樣的圖案,母妃被殺當晚,他偷偷躲起來所看到的那個人後肩上的圖案,正是這幅梅花圖。
而這樣的圖案,他曾在兩個人身上見到過,一個是那個神秘的人,另一個則是重鸞。
重鸞鳳眉擰成一簇,微微搖了搖頭,“她怎麼會有這個帕子?這個帕子……我似曾見過,雖然記得不是很清楚,可是這幅圖錯不了。”
九華試探性地問道:“爲何?”
重鸞略一沉吟,睨了九華一眼,而後轉過身去,緩緩將衣物褪下,露出肩背,後肩上的梅花圖赫然呈現在九華面前。
對於此舉,九華由最初的愕然漸漸轉爲了然,他目光灼灼,定定落在重鸞肩上的梅花圖上,“這……竟是一模一樣!”
重鸞沉聲道:“實不相瞞,這是我家族一脈的圖騰。”
九華臉色沉冷,怔怔地看着那朵梅花圖,腦海中瞬間閃過很多畫面,有慕貴妃的死,有黑衣蒙面刺客,還有那個背上帶有梅花圖的人。
頭痛欲裂,他用力地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時,神色已是一片清和明朗。
他伸手,替重鸞將衣物拉好,動作輕緩柔和,而後嗓音澹澹道:“以後莫要隨意把這梅花圖給別人看,它既是你家族一脈圖騰,其中必有什麼玄機。”
重鸞沒有看到他的神色,卻感覺得到他情緒有些異樣,她整理好衣物,轉過身面對着他,“你對這梅花圖似乎很有興趣。”
九華定定地看着重鸞,稍稍沉吟。
方纔她願意給他看自己身上的梅花圖,已然說明她對他的信任,由始至終,他也未曾有過要欺瞞她之心。
如她,可直言傷害,卻絕不容欺騙隱瞞。
想到此,他沉沉點頭,道:“我似乎曾經見過身上帶有同樣圖樣的人。”
重鸞道:“見到過也不奇怪,這梅花圖,我們家的人身上都有,出生不久就會刺上。”
九華沒有再出聲,點了點頭,沉默不語。
兩人各懷心思,彼此都已感覺到對方心中藏有心事,卻都不願說明。果真是相交越深,猜疑便越深嗎?
想起初見之時,他們心中都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對方能給的是什麼,無須擔憂,只需要看着對方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好便可。
卻是爲何,如今不能再那麼坦然、瀟灑?
屋裡一片沉寂,誰都沒有開口說話,似乎都在等着對方開口。
隔了好久,九華緩緩站起身,本想離開,卻聽到門外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段幹彰端着一隻藥碗進屋,對重鸞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歡喝藥,不過這碗藥對你的傷有好處,所以……”
他話沒說完,重鸞便端起碗仰頭喝下。
九華看在眼裡,沒由來地皺了皺眉。
段幹彰見了,淡淡一笑,隨後又皺了皺眉頭,道:“明日一早,城裡城外都會貼滿重鸞的告示,說不定就連你我的畫像也被張貼出去,九公子有何打算?”
九眸色微冷,淡淡道:“少莊主是不是已經有了想法?”
段幹彰點點頭道:“嘉蘭和紫菀兩位姑娘已經隨着柳叔一起去了隱月山莊,相信慕容莊主很快就會派人來接應我們。我是想,我們先到隱月山莊,一來可以避開官府的人,二來也可以避開那些趁機作亂的江湖人士。”
他說着看了重鸞一眼,“明日告示一貼出去,重鸞出現在此的消息就會泄露出去,到時候必定會有人前來追殺重鸞姑娘。”
九華點點頭道:“那好,我們先去隱月山莊。”
說着,又側身看了看重鸞,“你手臂受了傷,近日就不要再撫琴了。”
重鸞垂首,沒有應聲,眼角劃過一抹淺笑。
五更天的時候,慕容揚派來接應的人與九華等人碰了面,趁着天色昏暗,幾人悄悄潛出城去,一路向着隱月山莊而去。
所幸,嘉蘭幾人全都安然無恙。
重鸞剛一到隱月山莊,片刻不敢耽擱,便請慕容揚出面,請來了那天在林子外見過的大當家。
大當家不明所以,只當重鸞還在爲那天的事不開心,糾纏不休,對着重鸞的背影狠狠一嘆氣道:“姑娘,你就別爲難我了,那些都是我的生死兄弟,我斷不能因爲他們無知,惹了姑娘,就打死他們吧。”
“呵!”重鸞搖頭輕輕一笑,幽幽道:“你就是邰平?”
聞言,邰平臉上的神情頓然僵住,愕然地看着重鸞的背影,眼中的警惕和敵意越發明顯,也不再似方纔的慵懶無賴,“姑娘究竟是何人?”
聽這一言,果斷冷冽,隱隱帶着殺氣,重鸞便知自己沒有找錯人,而這樣的他,也纔像是宮中的禁衛統領。
她緩緩會轉過身,淡淡笑道:“你不認識我,但是你一定認得他。”她說着向着邰平的身後看了一眼。
邰平順着她的目光回身望去,方一見到眼前之人就變了臉色,怔怔地看了兩眼,突然俯身單膝伏地行禮道:“卑職參見珞王殿下。”
九華一把托住他的手臂,將他扶起,“邰統領禮重了。”
邰平有些恍然地看着眼前的人,目光在九華和重鸞身上來回遊走,“這麼說,高東之死是真的?”
重鸞點點頭道:“他就死在我面前。”
聞言,邰平驀地一拍手,喝道:“好!這個狗官當初夥同奸賊誣陷大殿下和朝廷重臣,死有餘辜。”
九華眉峰微冷,道:“這麼說,高東所說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當年確實是朱正設計陷害大殿下?”
邰平略有疑惑地看了九華一眼,躊躇了幾下,道:“王爺真的認爲僅憑着朱正一人,就能扳倒大殿下,就能說服得了皇上?”
“自然是不能。”重鸞接過話,瞥了九華一眼,對邰平道:“那個人是誰,高東已經告訴了我,並且給了我信物。邰統領當年也受到了他們的追殺,
定是因爲知道些什麼吧?”
邰平沒有應聲,只是盯着兩人仔細看了半晌。
見他猶豫,重鸞並不催促,而是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交到邰平手中,邰平一見那東西,頓然神色一驚,擡眼看了看重鸞,又看了看九華。
猶記得他離開京都的時候,珞王還是個二十不到的少年,雖聰明,卻不免有些年少輕狂。聽聞當年他曾想過要徹查此事,只是後來不知爲何,突然就沒了風聲,不了了之。
時隔三四年再見,他已經比當年成熟了很多,越發得沉穩老練,就連心思也能藏得很深,已然不能輕易看穿。
不知爲何,他看着這兩人,總覺得他們是可以還大殿下清白,還當年之事一個真相的人。
也許,他現在遇到他們,確實是那些枉死之人亡靈在天保佑。
想到這裡,他點點頭,擡手做了個“請”的動作,隨後與兩人一同在亭子裡的石桌旁坐下,將重鸞方纔給他的東西交還給重鸞。
“說來慚愧,我身爲禁衛統領,竟連自己的朋友都沒能救出來,卻反倒害得他慘死刀下,又害得大殿下蒙受不白之冤,着實該死,可是我不能死,這些年我一直在等,等那個可以爲含冤之人討回公道和清白的人。”
邰平情緒有些激動,雙手握拳,微微顫抖,“姑娘手握大殿下腰佩,想來定是得大殿下信任之人。既然姑娘已經見過高東,從他那裡得知了一切,我便不多說,當時的兵部右侍郎就是我的朋友盧漢川,此人謹小慎微,事事做得滴水不漏,卻也因此而惹了瑜王殿下不滿。”
重鸞蹙眉,“如此好官,爲何要不滿?”
邰平狠狠一拳砸在石桌上,“那是因爲漢川的存在擋了他們的財路!兵部的賬目向來由漢川掌管,漢川不止一次查出賬目有問題,而且問題都是出在朱正身上,漢川警告過朱正幾次,他卻不聽。後來我朝與川蒙開戰,軍餉匱乏,漢川私下裡我與提及過撥軍餉之事,想讓我藉着宮中行走方便,與大殿下搭上話,請求大殿下能向皇上提一提此事,大殿下很重視邊關將士安危,便向皇上提了此事,沒過多久,軍餉就撥了下來。卻不想,軍餉剛下來,就出了高東私藏軍餉之事!”
聽到這裡,重鸞心下已然全部瞭然。
這纔是真相,是盧漢川爲何與華瑍走近、朱正和華瑜又爲何要陷害華瑍和盧漢川的真相。
邰平緩了緩氣息,又道:“此事一發生,漢川就感覺到情況不妙,偷偷找到了我給了我一個小包袱,並叮囑我千萬要收好,決不能出任何差錯。”
九華俊眉一凜,“是賬本。”
邰平重重點點頭,“正是。我本想帶着賬本和漢川一起逃走,只可惜我勢單力薄,對付不了那麼多人,最終……還是沒能救下漢川……”
說到這裡,他沉沉低下頭,一臉懊悔之色,狠狠拳頭握得“咯咯”作響。
可以想象,他親眼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被殺死在自己面前,而他卻無能爲力的那種痛苦,尤其是對於邰平這樣的忠義之人來說,那遠比自己被殺死要痛苦得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