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寂靜的夜在京都不多見,畢竟京都繁華,而這裡,是寂靜幽雅的隱月山莊。
遠遠地看見重鸞獨自一人坐在院子裡,似有所思,嘉蘭快步走上前來,輕聲道:“姑娘怎麼還沒睡?”
重鸞微微搖頭,雋眉微凝,“說不出爲何,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嘉蘭笑道:“姑娘就不要想太多了,有什麼事兒,自有九公子去處理。再說,宜文已經趕回京給珩王送消息,有珩王出面,姑娘還怕有什麼事兒是他們處理不了的?當初紹姑娘的事可是棘手多了,還不是照樣解決了?”
重鸞想了想,覺得嘉蘭所言有些道理。只是她依舊沒有一絲睏意,便道:“我還是睡不着,你去取我的琴來。”
嘉蘭頓然搖搖頭,爲難道:“姑娘,九公子已經吩咐過,姑娘手臂受傷,該好好休息,這段時日不可再撫琴。”
聞言,重鸞眸色驀然一冷,幽幽道:“究竟,你是聽九公子的還是聽我的?”
“這……”
“九公子是好意,嘉蘭姑娘也是擔憂重鸞姑娘手臂上的傷,嘉蘭姑娘聽從九公子的吩咐只不過是因爲九公子此舉是關心重鸞姑娘,姑娘又何必要爲難他們?”不遠處,慕容揚邊說邊向着兩人走過來,臉上帶着一抹如沐春風的笑意,讓人瞧了越發舒服。
他所言重鸞又怎會不知?她無意爲難嘉蘭,更無意責備於任何人,只是這心裡莫名其妙地堵得慌,讓她總是有些不安。
慕容揚走近道:“聽說重鸞姑娘喜歡看書,正巧敝莊藏了些書,姑娘若是不嫌,我差人送到姑娘房中來。”
重鸞淡淡一笑,搖頭道:“罷了,我看吶我還是回屋去,試試能不能睡着。莊主若是無事,就陪着嘉蘭說說話吧。”
言罷,她嚮慕容揚頷首致意,而後起身回屋。
嘉蘭愣愣地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有些哭笑不得,她可沒說她也睡不着啊。
慕容揚看了看嘉蘭帶着苦笑的臉色,不由得低頭一笑,道:“嘉蘭姑娘若是累了,便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嘉蘭正想說“好”,可是一擡眼看見慕容揚溫潤眸色,又不忍心留他一人獨處,想了想道:“這一次真是勞累莊主了,來來回回給莊主添了不少麻煩吧。”
慕容揚笑着微微搖頭道:“怎會?慕容一人獨居此地,連個能說得上話的人都沒有,山莊裡有你們在,我很開心,嘉蘭姑娘莫要再說麻煩不麻煩的話。”
嘉蘭抿嘴一笑,本就生得貌美的她在夜色下看去,顯得更加柔媚,慕容揚看得怔了怔,聽她道:“莊主莫要再姑娘姑娘地叫着了,叫我嘉蘭就好。”
慕容揚點點頭,問道:“你們打算何時啓程回京?”
嘉蘭道:“聽姑娘說,就在這兩日。此次京都一行兇多吉少,世事難料,總歸要給邰大當家一些時間安置好自己的兄弟。”
慕容揚的臉色不禁微微一沉,道:“江湖險惡,你隨着重鸞姑娘風裡來雨裡去,着實辛苦,可是你們身爲女子,終有一日是要嫁人的。如你這般,想要尋個好人家嫁了,再容易不過,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早日找個可以依靠的夫君,由他來爲你遮風擋雨,保你一世安穩?”
慕容揚突然提起這事兒,嚇得嘉蘭臉色一變,且
聽他聲音柔和繾綣,另有深意,嘉蘭只覺心中砰砰直跳,扭開頭避開他的目光,吞吞吐吐道:“我……我尚且不急這事兒,且等姑娘解決了自己的終身大事,我再……”
見她這般反應,慕容揚不由得失聲一笑,也不朝她靠得太近,始終保持着一段距離,笑道:“我明白了。難爲你你一心爲着重鸞姑娘着想,不過,慕容有一言,希望你能記在心裡,若有一日你有此心,隱月山莊隨時候你。”
聽着他這麼大膽的表明心跡,嘉蘭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躊躇片刻,她索性背對着他微微點了點頭,卻沒有再出聲。
慕容揚抿了抿嘴,淡淡一笑,輕聲道:“夜深了,不打擾你,早些歇着吧。”
嘉蘭再次點點頭,隨後便聽到他離去的腳步聲。
直到確定他走遠了,她才悄悄回過身來,看了一眼重鸞的房間,見重鸞屋裡已經沒了燈光,不由得神色悵然。
這一鬧,她方纔的睡意頓然全無,現在睡不着的人換成她了。
她活了十七年,之前的十三年,她跟隨在白鶴離和止息公子身邊,年歲尚小,從未念及過男女之情。隨後她開始跟着重鸞,她聰明機靈,年紀輕輕就學會了人情世故,巧妙周旋,是以止息樓由她領着,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京中也曾有不少大戶人家的公子暗示想要求娶她,卻不是被她看穿花心本質,便是沒能過得了她所設下的題局,係數被她阻攔在門外。
漸漸的,她將心思全都投注在止息樓和重鸞身上,卻也因此,她根本沒有打算過早考慮自己的事情。
屬於她的那個男人,決不能是庸俗、泛泛之輩。
而今,她遇到過的男人雖不少,能入得了她心的人,卻沒有。
驀地,她心中一怔,眼前有一張俊冷的面容一閃而過,連她自己都不由得愣住。
是他!
雙手下意識地緊緊抓住衣角,有些心虛地在此回頭看了一眼重鸞的方纔,臉上的輕鬆神色一掃而空,陰鬱沉重。
這些年,她對重鸞毫無保留、言聽計從,唯獨有一件事她瞞了重鸞,瞞了止息公子,瞞了所有人,甚至是她自己。
那個男人,那個讓她自從見過一面之後,便再也沒有忘記過的男人,他叫步清倬。
饒她自認聰明,閱人無數,依舊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感覺到自己沒由來的心慌。
這個男人是天下第一閣閣主,是冷麪無心的殺人惡魔,他擡眼向她看來的時候,她頓然就怔住了。那雙眼睛太冷,藏的東西太多,揹負的分量太重,情緒隱藏得也太深。
他僅僅因爲那八個字就瞬間變色,向她逼問,近在咫尺,讓她感覺到的不是他的暖,而是冷,冰天雪地的冷。
從見第一面起,他們就註定,今生只能是仇敵。
可她卻偏偏將這樣一個仇敵、這樣一個全江湖武林爲之色變的男人牢牢記在了心裡,從此容不下別的男人。
慕容揚確實很優秀,年紀輕輕便接任莊主之位,辦事穩妥,將莊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最重要的是,他性情溫潤,心思細膩,懂得照顧人和體貼人。
唯一可惜的是,他出現得晚了。
嘉蘭不知道,若是她與慕容揚早在她與步清倬相
識之前便認識,如今會是怎樣情景?
“呵!”她苦苦一笑,邁着沉重的步子向房間走去。
今生若無緣,何必再相思!
第三日一大早,衆人啓程回京。
慕容揚將衆人送到細鳳城外,本有話要說,迎上嘉蘭漠然的神色,話到了嘴邊卻又硬生生地嚥了回去。
“莊主,粥好了。”下人將飯菜替他擺放好,小聲提醒。
“嗯。”慕容揚輕輕應了一聲,“你先下去吧。”
“是。”下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應聲退下。
自從嘉蘭姑娘一行人走了之後,莊主就變得有些奇怪了,今日竟然讓廚房煮了豌豆粥給他送來,莊裡上下誰人不知,莊主最不愛吃豌豆,這樣的變化着實讓人捉摸不透。
許久,他方纔擱下手中的書,走到桌旁坐下,看了一眼飯菜,模樣倒是一樣。
舀起一小勺豌豆粥放進嘴裡,只稍稍品了品他便知,儘管看起來一樣,這味道與嘉蘭做的味道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呵呵!
無奈一笑,他斷然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對一個只相識數日的姑娘動情至深。
“咯咯……”窗外傳來一陣清泠的女子笑聲,慕容揚臉色一變,頓然起身,循聲望去,“何人?”
“吱呀”一聲,門被風吹開,繼而一道紅色身影幾乎是足不點地地逸進門來,“慕容莊主真是好興致,只是這般睹物思人未免有些淒涼。”
慕容揚怔怔地看了眼前紅衣女子幾眼,突然驚道:“傾月樓主!”
傾月細眉一挑,彎起嘴角道:“只不過,慕容莊主和段幹少莊主最近似乎都很清閒,閒事兒管得可真不少。”
慕容揚心下一凜,面上卻故作鎮定,道:“慕容不明白傾月樓主的意思。”
傾月依舊笑容嫵媚,在慕容揚對面坐下,道:“明不明白是慕容莊主的事,我只是奉命把話帶到,至於要怎麼做,全憑你意。”
慕容揚問道:“什麼話?”
傾月不緊不慢道:“既然慕容莊主這麼捨不得與佳人分離,何不追上去,與他們同行?如此,也好與佳人爲伴。”
“你是讓我與他們一起進京?”慕容揚頓然皺了皺眉,“爲何?”
傾月挑挑眉道:“只是不希望他們這麼容易就把事情辦成了,所以,你現在的任務就是追上他們,打亂他們的計劃,毀掉他們的證據。”
慕容揚更加詫異,疑惑地看着傾月,傾月繼續道:“華瑜這個人固然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是也不該由他們出手去收拾。惡人自有惡人磨,你難道沒聽說過嗎?”
慕容揚雖不明白爲什麼要讓他去這麼做,然而他的心裡卻一萬個不願意。
莫說沈峘對其父慕容智之恩,便說他與重鸞、與嘉蘭之間的這一層交情,他也斷然不會同意去破壞他們的事。
傾月似乎看出了慕容揚的心思,搖頭一笑,道:“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是怕你害了他們,損了你們的交情。可是,若是你不這麼做,我只怕你這輩子都再也喝不到那個人煮的豌豆粥了。”
她說着,狹長細眉一挑,目光定定落在慕容揚面前的碗上。
慕容揚頓然臉色大變,握緊了雙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