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凡和星洲守在門外,柳叔則隨着宜文一道去接紹君瑤,嘉蘭和九華兩人站在屋裡,卻顯然心神不寧,時不時地看向低垂的門簾……
裡屋,烏孫婆婆用剪刀輕輕剪去傷口四周的衣物,清洗了傷口,正要上藥,卻在目光觸及那一抹梅花圖案時,神色驀地一怔,一直舒展淡漠的眉頓然緊緊蹙起。
她伸手,微微顫抖地想要去碰觸那梅花圖,卻又在觸及重鸞皮膚之前收手,隔了片刻,她沉聲問道:“你身上的梅花圖,從何而來?”
重鸞心下一凜,驚覺自己方纔竟忘了此事,擡手想要將衣服拉好,卻被烏孫婆婆制止。
“你放心,我沒有惡意,我只是……覺得這梅花圖有些熟悉。”烏孫婆婆的語氣漸漸平和,雖然依舊清淡,可是重鸞卻覺得她的聲音比之前溫和了些。
“一點皮外傷,不礙事,也不會傷疤,放心吧。”烏孫婆婆難得微笑,沒由來地又看了兩眼那梅花圖,這才輕輕替重鸞拉好衣物。
雖然重鸞有意隱瞞,隻字未言,可是,烏孫婆婆卻好像發現、察覺、認定了什麼,對重鸞的態度也有所轉變。
至少,重鸞已明顯感覺到,烏孫婆婆對她與之前有所不同,似乎更溫柔和藹了些,那種感覺像極了一個長輩對晚輩的疼愛。
紹君瑤隨着宜文幾人趕到烏孫婆婆的小屋時,重鸞已經包紮好了傷口。
正如重鸞所料,今日一大早就有人潛入了她們所住的客棧,好在重鸞留了心,讓青黛留下照顧紹君瑤,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一下子聚集了這麼多人,烏孫婆婆的小屋是從未有過的熱鬧,而她的臉上並沒有幾人擔憂的厭煩之色,相反,那樣的目光落在每個人身上,都帶着一股似有似無的暖意,雖然很淡,卻又着實存在。
春日雖暖,晚間的風依舊微涼。
重鸞有傷在身,雖傷得不重,然畢竟是在後肩處,胳膊動起來總有些不適,是以儘管嘉蘭和青黛做了一桌子美味的飯菜,她也沒什麼胃口,只稍稍喝了點湯。
夜晚的竹林越發靜謐,耳邊只有夜風穿過竹林的唰唰之聲。
重鸞的心裡沒由來地一陣安寧,開口輕輕念道:“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身後有輕輕靠近的腳步聲,她沒有回頭,而是換換閉上眼睛,感受着他越來越近的氣息,“我本想見了婆婆之後,就帶着紹姑娘一併回去見你,卻不料你先一步趕來了。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九華垂首挑眉一笑,道:“有你出現的地方,一問便知。”
重鸞一愣,側身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見他眼底劃過一絲狡黠笑意,幽幽道:“有如此美人出現,是人就會忍不住多注意一些。更何況,你到竹泉鎮才三五天時間,就把鎮子上最獨特的兩位老人都打聽了一遍、拜訪了一遍,人家想不記住你都難。”
聞言,重鸞不僅淡淡一笑,似是牽動了肩上的傷,她微微傾了傾身體,伸手撫上披在
身上的袍子,“你這麼急着趕來,是不是有什麼事?”
“嗯。”九華點點頭,神色漸漸變得凝重,他從腰間取出一塊南紅瑪瑙,卻正是早前重鸞交給他的那塊,“前兩日,姑姑無意間看到了這塊瑪瑙,她吃了一驚,問我從何處得來此物。”
重鸞知道他口中的“姑姑”是何人,便是那次九華受傷中毒之後去見的那個人,重鸞記得那天姑姑見到她,沒由來地吃了一驚,聽了九華所言,她忍不住出聲問道:“她認識?”
九華點點頭,略一沉吟,而後緩緩道:“其實,姑姑曾經是宮裡的人,不僅如此,當年她所照顧的那位妃嬪,正是梅妃娘娘。”
重鸞怔然,盯着他手中的瑪瑙,聽他繼續說下去,“當年,此物確實是贈予了梅妃娘娘,只不過大哥出生之後沒多久,梅妃便將此物轉贈他人。”
“何人?”
“當初有位婕妤入宮不久,剛剛懷有身孕,後宮妃嬪都對她多有忌憚,獨獨梅妃娘娘一人待她親和,爲了讓人明白這位婕妤在後宮並非無依無靠,梅妃便將這南紅瑪瑙送給了她。”九華說着沉沉看了重鸞一眼,“這個人是閔婕妤,便也是當今的皇后娘娘。”
竟是閔皇后!
重鸞低頭不言,沉默良久。
當年閔婕妤剛入宮不久就懷了身孕,而且是緊跟在梅妃後面,遭人忌憚也是意料之中,那時候她還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多虧了有梅妃暗中相助,她在後宮的日子才稍稍好過了些。
只可惜,沒過多久梅妃便病逝,臨終前,梅妃還不忘將這個小丫頭託付給了紹皇后,也正因此,她才得以安安穩穩誕下龍鳳胎,並因此母憑子貴,被封爲修儀。
至於後來她又是如何成爲一朝皇后,九華早已與重鸞說過,她想不明白的是,這塊瑪瑙明明在閔皇后手上,又爲何會出現在瀾玥閣,而且是在瀾玥閣發生動亂的那日?
屋外風聲並不重,只是在這樣的夜裡卻聽得清清楚楚。
重鸞受傷的肩背露在外面,感覺有些涼涼的,身後,烏孫婆婆給她換了傷藥,然後又重新把傷口包紮好。
“你爲何不讓那個叫嘉蘭的丫頭來給你換藥?”看着重鸞平淡的神色,烏孫婆婆不由想起她剛受傷的時候,她試圖將自己身上的梅花圖遮起來的舉動。
重鸞一邊將衣物整理好,一邊緩緩說道:“不管這梅花圖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我能感覺得到、更相信,婆婆絕對不會加害與我。實不相瞞,其實這梅花圖是怎麼回事,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只記得從我記事開始,這梅花圖就在我身上,爹爹曾經說過,這梅花圖是我家族一脈的象徵,每一位後人身上,都會刺上這樣的圖案。”
“家族一脈……”烏孫婆婆似是想起了什麼事,神色有些繾綣沉湎,微微凝眸,見重鸞衣衫已經整理好,她便走到窗前打開窗子,目光投向漆黑飄渺的夜空。
重鸞微微凝眉,問道:“婆婆是不是認識這梅花圖?”
烏孫婆婆沉吟片刻,而後回身看着重鸞的臉,好半晌方纔
搖了搖頭,道:“不認識,我只是覺得這圖案很特別。”
說話間,她的目光落在屋外的九華身上,一襲銀色長衫,腰環朱佩,簡潔清爽卻又貴氣十足。烏孫婆婆的一雙慧眼何其銳利,早已看出他的不凡身份。
覺察到身後的動靜,他下意識地回身看來,與烏孫婆婆四目相對,他不見絲毫驚慌與膽怯,大大方方地垂首致意,淡淡一笑。
“倒是個不錯的孩子。”看着英氣十足的九華,烏孫婆婆不由得低聲說道,這話卻是對着重鸞說的。
重鸞明白她話中之意,向九華投去一睇,對於這個男人的魅力,她從未否決過,他確實是難得的青年才俊,文韜武略樣樣精通,在整個離朝的年輕男子之中,他也算得上箇中翹楚。
便說他能以九公子之名,躋身江湖四公子之一,又以九皇子珞王之名,得萬明帝喜愛,便可知他的才能非凡。
在京都莫涼城內,無論是九公子還是珞王,可都是那些閨中女子最期望的夫婿人選。
想到此,她微微一笑,道:“九公子之俠名傳遍江湖,而他也並非浪得虛名。”
烏孫婆婆挑挑眉,道:“沒別的了?”
重鸞搖搖頭道:“還有什麼?”
烏孫婆婆笑道:“這孩子待你是真心的,你爲何……”
她話未說完,就聽到重鸞輕笑一聲,只是笑意有些淒冷,“他待我真心,我便還以真心,但是,也僅僅如此而已。再多的,我便給不了他。”
烏孫婆婆不由得皺了皺眉,嘆道:“爲何?執於一念,你可知自己會失去多少東西?”
重鸞心中明白她的意思,沒有應聲,緩緩垂首斂眸,側身向邊上挪了一小步,正好以窗子擋住了九華回身看來的視線。
另一道清麗身影緩緩走到他身邊,道:“怎麼了?睡不着?”
說着向窗子這邊看了一眼,“還在擔心她的傷勢?”
九華搖搖頭,淡淡道:“她是皮外傷,並無大礙,婆婆已經說了,她的藥可以保證不留疤痕。”
紹君瑤不由得皺了皺眉,道:“那你在想什麼?看你的臉色不好,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九華想要說什麼,然話到了嘴邊,卻又被他生生嚥了回去。
“沒事。”他衝紹君瑤安慰一笑,而後看了看一旁臨時搭建起來的小茅屋,“讓你住在這種地方,委屈你了。”
紹君瑤忍不住笑了笑,連連搖頭道:“怎麼會呢?說實在的,我很喜歡這裡,清淨安寧,不知不覺間,心裡的煩惱就會隨着這夜風一起散去,遠比京都要好得多了。”
她說着沉沉一嘆,道:“若是可以一直住在這裡,那該多好?”
九華神色漸漸變得肅然,思索片刻,沉聲道:“怕是事與願違,我這次來就是爲了帶你回去。雖然我知道你不想回去,不想接受這樁婚姻,可是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相反的,反而會給紹相帶來麻煩。你若是信我,我一定會想辦法向父皇說情,也許這件事,還有轉圜的餘地也不一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