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華瑍遠遠地看到兩人神色異樣地對着藥方指手畫腳一番,而後又陸續急急躁躁地跑開,即便沒有聽到兩人的談話,也大約猜到了些許,不由挑眉淡淡一笑。
這件事他本就沒有打算瞞着他們,只是……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榻上正熟睡之人身上,看着她憔悴的面容,不由得一陣陣心疼,伸手緊緊握住她冰冷的手。
是他了解她的脾氣,知道她會做什麼,趕到得及時,纔不致釀成慘禍。否則,以她的脾氣,若不能殺了那個人,就一定會殺了自己。
一屍兩命,他真不敢想象,這種痛苦該如何承受。
呵!從何時起,他也變成這種多愁善感、優柔寡斷之人?
“咳咳……”飛鳳突然輕咳了兩聲,華瑍回神,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扶住她的肩,輕輕喊了聲:“飛鳳……”
夢魘纏心,她掙扎努力掙扎,朦朧之中突然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吃力地睜開眼睛,印入眼中的果真是那張能讓她安心的熟悉面孔,她下意識地緊緊抓住他的手,生怕他會鬆開。
“放心吧,沒事了。”看着她緊蹙的娥眉,華瑍不由柔聲安撫,擡起扶在她肩上的手,替她將額前汗溼的髮絲輕輕撥到一旁。
飛鳳劇烈起伏的胸口漸漸沉靜,回過神來,卻在回神之後,下意識地又抽回了手,別開了目光。
看着她落寞的神色,華瑍眸色微微一沉,輕聲道:“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那你好好休息,我在外屋,有什麼事你就叫我。”
說罷,他站起身來,飛鳳突然開口道:“等等。”
她掙扎着坐起身,看了華瑍一眼,“是不是,我有任何要求,你都會答應?”
華瑍略一沉吟,似是猜到了什麼,“只要你不離開藥谷,我什麼都答應你。”
飛鳳不由得咬了咬嘴脣,“如果,我執意要離開呢?你之前說過的,是走是留,全憑我意。”
華瑍沉聲道:“那是之前,現在不一樣了,你恨也罷怨也罷,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讓你離開。”
“你……”
“我華瑍言出必行,我既已認了你爲我夫人,就斷不會任由你在外受到一絲一毫的傷累。你就安心地待在藥谷,不會有任何人會來打擾你、傷害你。”說罷,他輕輕太息一聲,擡腳離開。
飛鳳瞪着眼睛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說不清是喜是憂。
她並非真心執意要離開,她只是想看看自己在這個男人心中究竟有多重要。她知道,最初,他放她離開,是爲了尊重她的本意,可是這一次他又如此強硬將她留下,卻是爲何?
不過,不管是因爲何故,不得不承認的是,這段時間裡她對這藥谷、對這個男人已經生出了一股莫名的依賴,在他身上,她能感受到自己追尋了很久的安穩與平和。
她靠着牀欄,不免感覺有些疲憊,輕聲一嘆,腦海中驟然閃過夜立的面容,心中頓然一揪,繼而苦苦一笑。
追了這麼久,最終那個人竟然不是他,而是這個她只相識數月、見過數面的男人!
這便是命中註定嗎?
重鸞,你在哪裡,一切可好?
昏睡中的重鸞突然一驚,豁然睜開眼睛,坐起身來,可能是這個動作太劇烈,背上的傷口傳來一陣劇痛,痛得她不得不彎腰垂首,低呼一聲。
仔細回想了一番,昏迷之前,她想起了當年的往事,想起了步清倬曾經說過的話,他
說:“我視師父爲父,視重鸞爲妻……”
爲父,爲妻?
呵,可是他卻也親手殺了那個他視爲親父的人!
偏偏,他又對她這個視爲妻子的人沒能痛下殺手,還留了她一命,還對她存有感情,存有期許!
而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感情無疑是他最大的敵人。
“吱呀!”門輕輕開了,夜立端着湯藥進了屋,見重鸞正要下牀,連忙快步走來扶住她:“你醒了。”
重鸞扶住一陣陣眩暈的額頭,嗓音沙啞地問道:“我睡了多久了?”
夜立神色凝重道:“自從你回了瀾月閣,只昨天傍晚醒來一小會兒,其餘時候就一直睡着。”
昨天傍晚,重鸞擡眼看了看窗外漸暗的天色,她又睡了一天一夜嗎?
夜立扶着她在桌邊坐下,將藥碗推到她面前,“先把藥喝了吧。”
重鸞看了看藥碗,又看了看窗外,夜立明白她的意思,輕聲道:“閣主說了,你傷好之前他不會再來打擾你,至於你想要的東西,等你傷好了之後,可以隨時去向他取走。”
“是麼?”重鸞清冷一笑,突然端起藥碗一口氣灌了下去,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而後抹了抹嘴脣,起身走到琴架前,看着斷了一根弦的獨幽琴,神色漸漸沉了下去。
夜立道:“閣裡的琴師最近外出,待他回來了我就讓他過來幫你把琴修好。”
“不必,我自己來就好。”
夜立一愣,“你會修琴?”
重鸞輕笑,“撫琴之人豈可不會修琴?只不過,有些琴絃斷了,尚且可以續上,而有些琴毀了,就再也修復不了。”
夜立避開這個話題,轉而道:“如今京中動亂不堪,爭權奪勢越來越嚴重,你就安心待在瀾月閣養傷,萬和樓的生意我交由馮媽代爲打理,這段時間我會留在瀾月閣,你有任何事都可以告訴我。”
重鸞問道:“京中發生了什麼事?”
夜立猶豫了一下,“等你傷好了,再告訴你這些事,你放心,他沒事。”
重鸞明白,他說的那個“他”是九華,心中便安寧了些,想了想道:“夜立,我想去梅閣看一看。”
夜立一愣,擡頭迎上她微冷的目光,不由輕嘆一聲,點點頭道:“好。”
站在梅閣外面,看着這裡曾經熟悉的一切,她竟隱隱有種陌生之感。
可她心裡也明白,真正讓她陌生的不是這個地上,而是停留在這個地方的一切記憶。曾經最親、最信任的人,曾經在這裡信誓旦旦地說着要護她一生一世之人,如今卻是殺她父親、奪她瀾月閣之人!
重鸞不由挑眉,緩步走進閣內,裡裡外外都打掃得乾乾淨淨,隱隱散發着一股淡淡的梅香。
夜立跟在身後,輕聲道:“閣主吩咐下人定期打掃這裡,不容有一絲灰塵,院子裡的梅花每年都會收下來,做成香囊掛在閣裡的每一個角落,只是,這麼多年來,閣主從未踏進過這裡一步。”
重鸞冷笑道:“那是因爲他心中有愧,不,是有鬼。”
夜立皺了皺眉頭,想再說什麼,卻見重鸞已經擡腳朝着院子裡走去,“你回去吧,不要跟着,我想一個人待着。”
看着她的背影,夜立雙腳釘在地上,雖沒有跟上前去,卻也沒有離開。
昨天她就說了想一個人待一會兒,結果卻鬱結攻心,昏迷不醒,他可不敢再放任她一個人遊走在瀾月閣內。
夜立明白,這裡
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帶着她最沉重的回憶,他不知道哪一個角落的哪一粒沙石就會勾起她的回憶,也不知她會不會再因此而昏迷,他只知道他現在不能離開。
九華……
他方纔跟她說了那麼多話,只有這個人的事能引起她的情緒微微波動,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男人在她心裡已經變得這麼重要了?
玴王府內,一片鶯歌鳥鳴,華玴正站在廊下逗着籠子裡的鳥兒,兩名京畿衛臉色凝重地走來,行禮道:“王爺。”
“嗯,查得怎麼樣了?人可找到了?”華玴沒有看他們,自顧給鳥兒餵食。
兩人相視一眼,其中一人爲難道:“自從那天早上我們接到王爺的命令,就即刻趕往城門處,可是這幾天搜查下來,城中沒有發現那個重鸞姑娘的身影,也未見她出城去,所以……”
華玴臉色一沉,轉過身來沉聲道:“所以,你們到現在都沒有找到人。”
兩人一見,連忙跪地,“王爺恕罪!京都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想要找個活人,確有難度,這……”
華玴突然一甩手把手中的鳥食灑在他們臉上,怒道:“整個莫涼城都在本王的管轄之中,本王給了你們那麼多人,你們竟然連一個人都找不到,養你們還有何用!”
“王爺息怒……”其中一人正是當天趕往城門、撞見末風的那名統領,他猶豫了一下,道:“卑職懷疑……懷疑那重鸞姑娘會不會已經出了城去?”
華玴眉頭一皺,“你方纔不是說,根本沒見到她出城嗎?”
那人道:“可是,若是她在我們封鎖城門之前就已經出了城去,那我們這些天可就兜了大圈子了。”
華玴一驚,他怎麼會沒想到這一點?
可是,看九華的樣子,事先並不知情,那天他找了包括紹子方在內的幾位衆臣一起商議此事,卻沒有通知華瑍、華珩和九華,根本就是故意的,如此,此時若是有人事先泄露了出去,告密之人一定會是紹子方,所以他派了人暗中盯着紹子方的一舉一動,卻沒有見到他與九華碰面,甚至他都沒有派人給珞王府送過信。
卻是爲何,重鸞會提前知情一般,先一步離開莫涼城?
“王爺,有件事卑職不知該不該說?”
“說。”
“是……那天早上卑職帶人趕到之後,看見了歐陽將軍。”
“歐陽末風?”華玴疑惑一聲,“他一大早去城門處幹什麼?要出城嗎?”
“不是,將軍說接到一位友人的書信,特意到城門口去接人。”
“接人?那麼一大早去接什麼人?”
那人又道:“卑職提出替他接人,將軍便答應了,還給卑職大概說了一下那位朋友的長相,而後就回府去了,可是卑職等了一整天,也沒見到將軍所說的那個人。”
“哼!”華玴陰冷一笑,冷睇了那人一眼,斥道:“愚蠢!他根本就是在糊弄你,誰會那麼一大早跑到城門處去接人?即便要去,歐陽府中下人多的是,也輪不到他親自去!”
聞言,那人頓然大吃一驚,豁然醒悟過來,恨恨道:“是了!這麼說來,他一大早去城門口,根本不是接人,而是送人,他送的人就是沈重鸞!”
華玴默認,緊緊握拳,沉聲道:“哼!歐陽末風,你果然與他們是一個鼻孔出氣,既是如此,就休怪本王容不得你了!去,挑出十名可信的好手,明日一早隨大軍一起上路,讓歐陽末風有去無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