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雪夜,門外雪積一尺。
然,主幹道上的積雪已經被及時清理乾淨,尤其是從各王府通向止息樓的路上,早已是不見積雪,再落下的雪花未及結成冰,便已經化成了水。
嘉蘭接到帖子時,時間已經很緊了,根本來不及想太多,連忙吩咐樓裡的一衆下人忙活開來,先是派人到幾位王爺府上,摸清幾人的口味喜好,隨後便着廚子動手做菜,更是將樓裡平日裡捨不得拿出來的珍藏酒釀和深熬高湯全都取了出來。
就帖子上的意思看來,今天晚上會到止息樓赴宴之人皆是華氏兄弟,個個都是身份尊貴的王爺,而且人數不下五人,都說衆口難調,稍微有一人不滿,止息樓都會惹上晦氣。
是以,她不敢有絲毫怠慢。
所幸,總算還來得及,待華燈初上,掌燈時分,該準備的東西已經一應俱全。
佩蘭走出沉香榭的圓形小拱門,悄悄舒了口氣,一擡頭看到正一臉緊張地看着她的嘉蘭,連忙快步走過來對嘉蘭道:“剛剛檢查了一下,該準備的都已經準備妥當了,現在就等着幾位王爺來了。”
嘉蘭瞥了一眼沉香榭,小聲道:“裡面的是誰?”
佩蘭也下意識地壓低聲音,道:“看樣子是今晚設宴之人,三王爺瑜王。方纔聽到他吩咐身邊的人說,讓他們去看看大哥和四弟他們到哪裡了。”
“那就是瑜王了。”嘉蘭說着朝着止息樓的大門的方向看了一眼,臉色突然變得嚴肅,道:“瑜王之前派人來吩咐,說是今晚有兩位佳人前來獻藝助酒興,我一直在懷疑,這兩人會不會是飛鳳重鸞。”
“是姑娘?”佩蘭吃了一驚。
嘉蘭點點頭道:“不僅如此,只怕,他是故意這麼安排。”
佩蘭四下裡掃了一眼,拉住嘉蘭的手腕道:“你的意思是,瑜王故意請姑娘來,另有他意?”見嘉蘭點了點頭,她便又道:“如果他真的另有目的,那應該是衝着九王爺珞王來的。”
言罷,兩人相視一眼,似是默認了彼此的猜想,臉色都不由得漸漸沉了下去。
若真如她們所料,怕是今晚的晚宴沒那麼簡單。
“不管怎樣,珞王對姑娘有恩,便是對我們止息樓有恩。吩咐下去,今天晚上所有人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尤其是進沉香榭伺候的人,決不能出任何差錯。”嘉蘭說着下意識地握緊雙手,眸色凌厲地看了佩蘭一眼。
佩蘭心領神會,點點頭道:“放心吧,我這就去安排。”
看着佩蘭離開的背影,嘉蘭總覺得心裡還是有些不放心,重鸞如今身在嵐音樓,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很多事情做起來都很被動。她不明白,爲何即便如此,重鸞還是要留在嵐音樓。
不過,不管怎樣,既然是重鸞的選擇,她就一定會支持她、幫助她。
突然一陣刺骨冷風吹在身上,嘉蘭回頭向大門看出,只聽一人道:“三哥今日怎的會有如此雅興,偏偏要把咱們叫到外面來小聚?這大雪天的,我倒是寧願待在府中煮酒賞樂,樂得自在。”
“呵呵……三哥就是瞅準了你這一身的懶骨頭好久沒活
動活動了,這是要給你舒舒脛骨呢。”這人的嗓音溫潤,不急不躁,嘉蘭一聽便知來人是誰,連忙迎了上去。
門內,只見兩名年輕俊朗的男子正面對面笑着侃侃而談,任由下人上前將他們身上的落雪彈去,再取下厚重的披風。
“嘉蘭見過珩王殿下、玴王殿下。”她款步上前施施行禮聲音不大不小,他兩人正好聽得到,而遠處的人卻聽不清楚。
兩人聞聲望過來,見到一身淺紫色長衣的嘉蘭,華玴眼底驟然閃過一道不易覺察的驚愕。只是,很快他便又換出一張笑臉,擡手攔住要說話的華珩。
“哎,讓我猜一猜,這位莫不就是這止息樓的管事,嘉蘭姑娘?”
嘉蘭微驚,欠身道:“正是奴家。”
華玴不由面露贊色,笑道:“果真是個絕代佳人,氣質斐然,難怪四哥會對你讚不絕口,說你雖不是這止息樓的主人,卻勝似主人,言行舉止無一不是得體有度,談吐大方。”
“二位王爺謬讚了,奴家承受不起。”她說着向邊上挪了一步,低頭的瞬間瞥了華珩一眼,見之,華珩淡淡一笑,接過話問道:“人可都來了?”
“只有瑜王殿下先到了,正在榭內等候諸位王爺。”
“嗯。”華珩點點頭,拉過華玴道:“三哥還在裡面等着,我們先過去吧。”
華玴知他是故意的,卻不點破,衝嘉蘭頷首一笑,道:“既是如此,那便走吧,總不好讓三哥久等。”頓了頓,又道:“待會兒大殿下和九王爺到了,還要勞請嘉蘭姑娘幫忙引路。”
嘉蘭垂首,應道:“這是奴家分內之事。”
看着兩人離去的背影,嘉蘭原本就不安寧的心隱隱有一絲慌亂,對於華玴這個人,她雖是初見,卻總覺得這個人身上有一股陰沉的氣息,讓她感到莫名的恐慌。
尤其是他看她的眼神,明明目光是落在她身上,卻好像並不是在看她,而是看她身邊的其他人,那種帶着一絲陰寒與繾綣之意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個已經根本不存在的人。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呆呆地不知所措。
“在看什麼?”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讓嘉蘭已經,連忙回身望去,看到又兩道身影站在自己身後,其中一人她認得,玄色披風裡是一襲牙色長袍,那眉眼神韻與之前的那兩人頗爲相似,正是九華。
另外那人在兩人說話間已經由身邊跟來的隨從褪下披風,一身湘色長袍,眼色略顯淡,映襯着他蒼白的臉色,讓嘉蘭不由覺得他有些羸弱滄桑之感,卻正是大皇子華瑍。
“奴家……”她正欲欠身行禮,突然只聽華瑍突然俯身一陣咳嗽,嘉蘭連忙衝着守在門兩旁的人揮揮手道:“快把門關上,開側門。”
聞言,華瑍擡眼睨了她一眼,眸色沉斂,沒有出聲,九華淡淡一笑道:“嘉蘭姑娘真是個細心之人。”
嘉蘭垂首淺笑,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道:“三位王爺已經在沉香榭等候,二位王爺請隨我來。”
剛剛進了沉香榭,便聽到裡面傳出一陣爽朗笑聲,嘉蘭擡頭望去,只見華瑜正舉杯站立,大手一
揚,道:“你還別說,我就是爲了去去你們身上的那股子懶勁兒,才故意把晚宴設在這裡。不僅如此,我還請來了兩位神秘美人,稍後有她們助興,我保證咱們兄弟定能開懷暢飲,不醉不歸。”
“我只知前些時日四哥府中金屋藏嬌,竟不知三哥何時藏了美人在側。”華玴說着瞥了華珩一眼,神色曖昧。
華珩連忙擺手道:“你們相互消遣就罷,何故拉上我?我看,你是想要趕緊見到三哥請來的美人吧。”
華玴連連嘆息道:“竟讓四哥看出了心思。”
“四哥向來擅長猜人心思,想要在他面前藏心思,可是件難事兒。”九華接過話,與華瑍一道走了過去。
三人循聲望來,紛紛站起身,“大哥,九弟。”
華瑍只淡淡一笑,頷首道:“自家兄弟相聚,坐吧。”
很快,榭內便又恢復了方纔的笑聲連連,可是嘉蘭看得出幾人的神色分明變了,與一開始有些不同,只是誰也不願表露出來。
帝王家的兄弟親情便是如此,難以琢磨,耐人尋味。
她悄悄退出沉香榭,指了紫菀和青黛進去伺候,這兩人平日裡就比較沉穩老練,遇事處事也能隨機應變,有她們在,她放心些。
不想,她剛剛出了沉香榭,就聽到一陣熟悉的琴音從榭內傳出,聽得她渾身一怔,站在原地聽了片刻,蹙起清眉,暗暗道:“果然是姑娘。”
撫琴之人確是重鸞,而聽出她琴音的,也並非嘉蘭一人。
重鸞喜歡五絃琴,所以她的琴音比之尋常琴師的琴音,總會略有些低沉但卻深宏,只要是聽慣她的琴音、有通曉音律的人,必定能以琴音識人。
九華頓然擡頭望去,只見不遠處一方屏風遮眼,一幕幔帳低垂,隱約可見後面有兩道身影,一人盤坐撫琴,另一人則隨琴聲起舞。
華珩也下意識地向屏風望去,而後又看向九華,兄弟二人四目相對,眼底劃過一絲深意。
“嘖嘖……”華玴定定看了片刻,而後忍不住嘆道:“這琴音和這舞姿,配合得當真是天衣無縫,三哥究竟是從何處尋得如此佳人?”
華瑜得意一笑,目光向九華身上瞟了一眼,笑道:“也並非是什麼絕世佳人,不過是兩個風塵女子……唔……這麼說似乎有些不妥,她二人雖身在風塵,但是至少現在還是個清倌人……”
話說到這裡,不用繼續說下去,其他人也明白他話中之意。
九華俊眸一縮,微微蹙眉,執起杯盞送到嘴邊,淡淡道:“英雄不問出處,古往今來身處風塵而潔身自好、終成大器的奇才女子並不在少數,便說這一番幽遠意境,就絕非尋常人所能做得到的。”
“幽遠意境?”華瑜頗有興致地看了九華一眼,“莫不是九弟聽出了這琴音之中的深意?不如與我們說一說。”
九華俊眉一挑,故弄玄虛道:“說不得,說不得!”
說罷,舉杯一飲而盡。
自然是說不得,這一曲《漁樵》可不就是在嘲諷華瑜不體民間疾苦、兀自尋歡作樂,以及有志之士對追名逐利者的鄙棄之心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