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才知帶着人馬闖出石陣, 他看了看程息,實在忍不住問道:“你……你能撐住嗎?”
“能。”乾脆利落。
“我們要不還是歇一下?我怕你……”
“陸才知,你什麼時候這樣拖泥帶水了?”
陸才知好心好意卻被嗆, 心裡有些置氣, 笑道:“這怎麼就是我的不是了?”
“我們要快點回豐城。”程息神色嚴峻, 沒有半分玩笑。
齊顧:“怎麼了?爲什麼那麼急?”
程息沉吟:“只是猜測。王泱……派孟老將軍來此的原因。我怕……這是調虎離山, 聲東擊西。”
齊顧醒悟:“你是說, 王泱有意借孟老將軍來拖住我們的腳步,偷襲豐城?”
陸才知:“我說什麼?他想要的就是豐城!你們還不信?”
程息冷臉:“不,他要的是兵權和有功勳的, 名正言順的輔將,只聽命於他的輔將。”
陸才知把她的話在嘴裡來來回回咀嚼了好幾遍才明白過來:“也就是說如今的額豐城……”
“我們都不在, 豐城兵力衰弱, 若真如我們猜想, 後果……”程息蹙眉,不想再往下講, “大意了……”
陸才知後知後覺,懊悔地拍了自己腦袋一下:“我怎麼那麼蠢就沒想到呢!要是蘇軍師在就好了。”
程息聽見蘇頤城的名字不由得愣神,她咬了咬下脣,開口道:“沒有他,我們照樣可以……”
“可以什麼可以!對面沒有那個王八蛋我們自然可以, 可是對面那個王八蛋只有蘇軍師猜得透啊!”
程息咬了咬右腮, 不說話。
齊顧沉着臉色勸道:“如今說這些也沒用, 蘇軍師遠在允國, 我們只能靠自己了。”
程息:“我們還有多少兵馬?”
齊顧:“不足兩千。在孟家那兒折了太多。”
程息眉頭深鎖:“豐城守城兵力只有三千……”
“三千?”齊顧驚愕。豐城是邊陲重城, 護城兵力卻只有三千?
“是我錯了,我大意了, ……都是我的錯……”程息不自主唸叨,她望眼欲穿,恨不得飛身趕到豐城。
只十幾里路,程息只覺如隔山海。
“齊顧,你回雍樂去。”
“什麼?”齊顧難以置信,“你如今叫我回去?”
程息蹙眉:“豐城若當真如我所說那般,你若不在雍樂,我怕雍樂也遭難。”
“那你們怎麼辦?”
程息笑了:“我們倆什麼風浪沒見過?就算豐城被團團圍住,我們也會殺進去。”
齊顧還是不忍,陸才知看他這個樣子,不耐道:“磨嘰什麼?婆婆媽媽的,快走!”
“……你們保重!”齊顧牽過馬頭改了方向,帶了一小隊人馬離開,朝雍樂崩騰而去。
陸才知望了眼程息,低聲問道:“你當真有把握?”
程息額上冒着冷汗,抽了抽嘴角:“沒有把握我就能硬拉下他嗎?能活一人是一人。”
陸才知笑道:“那我呢?你就讓我跟你一起送死?”
程息側目挑眉:“怎麼你也想跑?”
陸才知看她這樣,朗聲大笑:“不跑!死也要死在豐城。”
程息心中似乎沒有了悲傷,沒有了愧疚,只有放手一搏,無所畏懼的暢快和暢然。
“對!即使死也要死在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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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的豐城,卻是人間煉獄,屍山血海。
從前線運下來的傷兵佔滿了帳篷,軍中醫師不多,就連城裡的郎中都趕來幫忙。儲露一天一夜沒有閤眼,看完這個帳篷的傷兵,便匆匆忙忙奔赴下一個,滴水未進,卻不敢讓自己有絲毫的懈怠。
“阿楚。”胡裘喊她,“藥送來了。”
儲露沒有應答。
胡裘在帳篷裡搜尋她的身影,只見她垂首跪坐在一人身邊。
“阿楚,阿楚,藥送……”胡裘話未完,走進她的身側,看見儲露淚流滿面。
“阿楚?”胡裘立即蹲下,拍了拍儲露的背。
儲露這纔回過神來,渾然不覺自己眼淚滾燙,懵懂應答:“裘叔?”
胡裘瞥了眼身邊的人,氣息奄奄,也不知是死是活:“怎麼了?你是不是太累了?去歇息一會兒吧。”
“裘叔……”儲露囁嚅着雙脣,她滿手的鮮血,“我習醫十數載,卻還是救不了所有人……”
胡裘忽然了悟,他又看了一眼面前躺着的人,低聲嘆道:“孩子,這話我本不應該在這時講……雖說醫者懸壺濟世,但是從沒有一個醫者能夠就天下所有人。生老病死皆是道法自然,你們的存在已是上天的仁慈。”
儲露如所未聞,還是自顧自地念叨:“他才十六歲,他還是個孩子……我還沒趕來救他,他就,他就……”
胡裘糙漢一個,實在不知道如何安慰小姑娘,只能陪着她一個勁地嘆氣。
“裘叔……你從太守那兒有得到什麼姑娘的消息嗎?”
胡裘沉默,別說消息了,連個紙片都沒有。可他看儲露如今的狀態,又不忍道出實情,只敷衍道:“你放心,息兒聰明功夫又好,不會有事的。”
儲露聽見這話,沒有多大的起伏,只是含淚淡淡一笑:“好啊,那我就在這裡等着她回來。”
“阿楚姑娘!阿楚姑娘!襄軍攻進來了!太守……太守……”
儲露“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忙問道:“太守怎麼了?”
“太守和夫人……他們……”來人咬牙,“姑娘,胡先生,你們帶着傷員們快走吧!”
“太守和夫人怎麼了!”儲露迫身逼近,眼裡的淚又兇又急。
“太守被挾,夫人自刎!”
一瞬間,轟雷掣電。
儲露彷彿感覺到一聲驚雷在腦內炸開,耳朵聽不見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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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息終於趕到了豐城,可只是遙遙一望,便瞧見了被人挾持至城頭的瞿義揚。他身上還穿着鎧甲,面上血痕數道,眼裡是視死如歸的狠絕。
立在瞿義揚身側的人,程息不識得,可只一眼,她便知曉那是今次領兵的將領。那人站在城牆上俯視着底下趕來的寥寥千人,大笑:“瞿義揚,你渴望的救兵也沒多厲害啊。”
瞿義揚不懼反諷:“那你還真是小看她了。你怎麼不想想爲何是她來了,而非你們襄國的孟鶴亭孟老將軍?”
那人身軀一震,嗤笑:“死了也好,省的我們費事。”
“王清,總有一日,你們王家也會嚐到被人利用,如油煎火燒的滋味。”
王清還未來得及回話,只聽瞿義揚大喝:“姜國立國至今,未有殉城之太守,吾能做着千古第一人,死而無憾!”
程息馳進城門,兵將們陣勢大開大合,井然有序,已然破開了襄軍的圍堵,忽聽見瞿義揚如此一喊,心神震盪,眼淚奪眶而出,竭力嘶喊:“不要——”
瞿義揚挺身迎上敵人的劍刃,劍入喉,氣已斷,血灑城牆。
“不要……”程息哽咽,她忍住哭腔,怒火中燒,見襄軍迎她而上,目眥盡裂,舉起長劍狠狠劈了下去,也不管是砍了人腦袋還是耳朵,只見一瞬血肉模糊,屍橫遍野。
王清驚訝於程息的能力和鎮定,從下屬手中奪過劍,一腳踢開瞿義揚的屍首,忿忿下了城牆,提劍騎馬,迎上程息。
程息臉色慘白,舊傷未治,新傷又至,她咬着牙提起手中的劍,冷聲道:“滾出去。”
王清被她看得渾身發冷,強作鎮定:“你就是程息?我倒要試試你有幾斤幾兩。”
他策馬追逐,程息正面迎敵,招招狠厲,直逼命脈。
還真是不要臉的怕不要命的。
王清被程息的氣勢逼得一退再退,卻也瞧出了她氣力不足,身上的怕已是傷痕累累。
他冷冷一笑,不再後縮,轉守爲攻,程息是真的吃力,格擋一陣,連連後退,索性駕馬馳離豐城。
王清狂笑,執劍追趕,忽聞背後飛箭流矢,轉頭一看,率先攻入豐城的士兵已被陸才知統統拿下,他從側門而至,自己的全副精力都放在程息身上,竟是一點都沒有察覺。
只這一瞬失神,程息迴轉,橫劍向他砍來,他堪堪側頭,被削去幾寸髮絲。
程息還望乘勝追擊,卻被後面射過來的一發冷箭正中手臂,武器脫手,人翻滾下馬。
王清咬牙,拉起馬頭要從她身上踩踏而過,陸才知不知從哪兒竄了出來,將王清狠狠一幢,一把拉起倒在地上的程息。
王清咒罵了一句,見自己的副將吹響了號角,也不再戀戰,丟下二人疾馳出豐城。
陸才知立馬大喊:“封城門!”
餘下的士兵早已準備好,手腳麻利地將城門關上,沉重地聲音響起,程息吊着的心放下一寸,只覺渾身哪裡都疼。
“我帶你去找阿楚!”
“阿楚……阿楚她怎麼樣了?”
“她本帶着傷員撤離,半路被襄軍攔下了,幸好我半路遇上,沒什麼大礙。”
程息嘆出一口氣:“幸好……幸好……你,你別忘了讓人死守住城門……”
陸才知無奈嘆氣:“我知道我知道,祖宗你歇一會兒。你可千萬不能死!你死了可就我一個人守這座城了!”
程息垂着腦袋,氣若游絲:“死、死不了……死不了……”
“喂!喂!”陸才知低頭看了一眼程息,見她已經把眼睛閉上,恨得直罵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