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出了院子,楚慈便瞧着一衆女眷在外頭候着。熟悉的沒幾個,陌生的都以一副看戲的姿態而來。
六公主揚着一張笑臉,上前兩步,盈盈一拜,“兒臣叩見楚妃娘娘。”
楚慈回之一禮,“六公主不必多禮。”
美好的開場,接下來就是不美好的對話。
六公主看着楚慈極好的精氣兒,笑着說道:“聽聞楚妃昨日身子不適,睡了許久,今日瞧着精神倒是好了許多。說起來,還是父皇有本事,瞧過了,便也就好了。”
這話,引得衆女眷想笑又不敢笑,可謂是憋得很辛苦。
六公主又道,“楚妃娘娘寵冠六宮,這事兒大家都知道,可這到了外頭來,楚妃可莫給父皇招閒言,寺廟乃清淨之地,豈是藏污納垢之所?若是讓人捉了短處,往後楚妃在哪兒可都理虧。本來進宮前的身份就惹人非議,若還不注意言行,可白白糟蹋了父皇的一心寵愛。”
活下來的公主就這麼一個,高順帝自然是表現得寵愛有加。是以,在這尊貴的六公主眼中,區區一個楚慈,她可不放在心上。
今兒個說是來看望,可這話裡話外都在教訓着楚慈不知收殮,到了清修之地還如此狐媚高順帝,加之以前身份就說不得,如此不知好歹,可不就是無知婦人不知懂進退?
今日楚慈若是駁了,便是不知輕重,不懂得掂量自已的身份。若是楚慈不駁,便是矮了一截,往後旁人提起,少不得指點輕視。
楚慈含笑看着六公主,對這姑娘沒事兒找事兒的性子,也有點兒想笑。
你一個公主,管這宮中之事做什麼?你是忘記了,你母妃還在宮中?就不怕我弄死她?
心中冷笑,楚慈卻是輕拂衣袖,緩緩說道:“公主說的是,倒是我嬌貴了。前夜裡受了驚嚇又受了寒,加之一夜未眠,身子有些受不得。昨日一來,便是請示了皇上,想要好好休息。皇上體恤我受了委屈,便也準了,卻沒想到,竟是我過於嬌貴,引人猜忌。往後,我也當多多注意纔是,可不能讓旁人說皇上對妃嬪過於縱容。”
楚慈這回得完美,六公主面色變了又變。想駁吧,前夜之事大家都瞧得清楚,確實是楚慈飲了酒,被人算計。不駁吧,自個兒就成了挑事兒的,平白讓人笑話她被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妾室給壓制。
再是寵妃也是妾!是以,六公主壓根兒就瞧不上楚慈。更別提,這楚慈還是二嫁!
氣氛詭異之間,一身紫袍的高順帝大步而來。瞧着衆人堵在院口,便是沉聲問道:“這是怎麼了?怎的都堵在此處?”
六公主忙轉身,衆人行禮,高順帝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多禮,大步走到楚慈身旁,輕聲問道:“愛妃怎的了?何事讓你笑得如此歡喜?”
楚慈本就是勾着嘴角,卻瞧不出幾分歡喜模樣來!高順帝這話說了,楚慈也自然接道,“臣妾哪裡還敢歡喜?臣妾昨日裡沒個分寸,竟是睡了一日,最後還是皇上親自來喚才醒了吃些東西。昨夜倒是沒覺得怎樣,今日想起來,倒是多有不妥,往後臣妾若再是如此,皇上可莫再縱容臣妾,不然丟了皇上的顏面,臣妾萬死難辭其咎。”
大過年的,什麼死不死的?聽了多晦氣!
六公主心裡頭一個咯噔,對楚慈真是越發的惱。
高順帝想了想,回頭看向一衆女眷,直將衆人給瞧得垂首,連呼吸都不敢放重。最後,高順帝的目光轉向了六公主,語氣微沉的說道:“文若,你與駙馬成婚,這也算是第三個年頭了?”
此問一出,六公主便是面色一白,垂眸回道,“回父皇,今年九月方纔三載。”
高順帝點了點頭,說道:“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啊!”
這話說得粗俗點就是:自已的事兒都沒解決,來管老子的事?還不多放些心思生孩子,管起老子的女人來了?
六公主再是嬌縱,被高順帝這放重了語氣提醒,便是捏緊了手中絹帕,低聲回道,“是。”
“這何駙馬,可是你親自挑選的,若三年無所出,可對不起何家祖宗。過些日子朕讓宮中太醫去你府上瞧瞧,若是身子不行,好生調理調理,卻是不能耽誤了何家纔是。”
言下之意,得給駙馬物色妾室送去,以慰何家的忠心。
六公主面色瞬變,難以置信的看向高順帝,萬萬想不到,他竟會爲了楚慈,如此當衆打她的臉!
六公主生恨,楚慈也不痛快啊!擡眼不滿的瞪了高順帝一眼,這廝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非得給她招來大麻煩才痛快是不?好歹是自個兒女兒,怎麼這麼不給人留面子?
似感受到她的目光,高順帝一側首,便對上她不滿的神情。眉頭微挑,下意識的去牽了她的手,說道:“時辰不早了,也當回宮了。”
二人緩緩而行,衆女眷自然並排退出,讓出路來。走到楚月陌身旁之時,楚慈輕輕一嗅,揉了揉鼻子,“什麼味道?這麼香,可香味之中又有一股臭味兒?”
她這嘀咕,楚月陌身旁的女眷便是自發的退開了來,竟是將她一人給孤立在楚慈跟前。
楚慈似才醒悟,轉眼看向楚月陌,笑着說道:“大姐,上香還是莫將衣裳薰得太香的好,對神靈不敬。”
楚月陌惱得咬牙,卻是低聲回道,“謝楚妃娘娘提醒,是臣女的疏忽。”
本是漠不關心的高順帝,卻在此時側首看了楚月陌一眼,想了想,問道:“愛妃,楚大小姐今年年芳幾何?”
楚慈回道,“今年已是二十有四。”
高順帝默了默,說道:“何駙馬好似長其三歲。”
這話,說一半留一半,那目光看向楚月陌,似打量,似權衡。
此時莫說六公主心中惶恐,便是楚月陌,也是心中怕極。真怕高順帝一句‘不若朕賜婚何駙馬’出口,自個兒便成了駙馬之妾!
就在二人準備開口之時,楚慈盈盈一笑,“皇上,時辰不早了。”
高順帝似纔回神,點了點頭,牽着楚慈出了祈天寺。
外頭一衆皇子、朝臣候着,見高順帝牽着楚慈而來,皇后強顏歡笑行於一側,不免唏噓。
“皇上可真狡猾。”上了馬車,楚慈笑道,“如今六公主可少不得寢食難安,怕是日日夜夜咒我不得好死。”
高順帝靜默不語,她這一口一個死字,聽得他眉頭微蹙,想了想,終是說道:“往後莫總將這死字掛在嘴邊,有朕護着你,老天都得避讓三分。”
楚慈一笑而過,全然不放在心上。
高順帝領着妃子走了,楚月陌便是急不可耐的去尋着太子。見太子與幾名世家公子立於車前輕聲交談,便是深吸一口氣,面上掛着笑意上前。
衆人都知道楚月陌與太子的關係,卻也聽說了楚月陌如今的狼狽,見着楚月陌來,便是轉眼看向太子,看他是什麼意思。
昨夜才被皇后訓斥,太子也在權衡楚月陌能給他帶去多少利益?此時見美人款款而來,絕色面容之上布着的笑意,總是讓他憶起當初的熱情如火。
就這麼一個走神,那人便是走到了跟前,隨之而來的,便是嗆鼻的香味,還有那似有似無的惡臭。
太子眉頭緊蹙,楚月陌卻是搶先說道:“太子,當年之事,臣女有要事相商。”
當年?哪年?
衆人相視,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太子去荒蕪島那年。頓時各有所悟,一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神情。
楚月陌已開了口,太子自然沒有相拒的道理,只得邀其到京中酒樓相聚。
“皇上將她的藥換了?”憶起方纔那刺鼻的香味,楚慈說道:“也難爲她在寺中還能備着薰香。”
高順帝半磕着眼,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加了些東西進去,自然就沒用了。她應是習慣帶着薰香出門,不然早起再去買香,哪裡來得及?”
楚慈點頭認同,“皇上英明。”
擡了眼皮瞧了她一眼,高順帝又轉眼假寐,沒再多言。
若問太子如今最不喜與誰相處,那自然是楚月陌。就似此時,那刺鼻的香味真是讓他呆得難受,更別提時不時冒出來的惡臭,真是毀了他一整天的好心情。以至於,無心與楚月陌多聊,說了幾句話便欲藉口走人。
“殿下。”楚月陌忙起身相攔,痛苦說道:“我有今日,還不是爲了殿下。方纔皇上似有意讓我與六公主共侍一夫,難道,殿下就甘心讓人笑話,說自已連個女人都護不住?”
太子雙眼一瞪,“當真?”
剛回景華宮,便見薛彥彤披着氅子立於門口,似望夫石一般看着外頭。瞧楚慈歸來,便是滿面笑容,提着裙襬走了出來。
“這麼冷的天兒,怎的守在門口?”含笑上前,楚慈說道:“瞧你鼻子都凍紅了。”
“我方纔做了點心,這會兒還在溫着,聽說你們一早便回來,就在這兒瞧瞧。”一邊說着,挽着楚慈手臂進了殿中,“熬的五穀粥,可香了;點心倒是最簡單的千層酥,就怕你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