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了謝,楚慈二人抱拳告辭。
走了兩步,楚慈又退回來說道:“此事雖我不當多言,卻也心有不解。不知孫小姐與福伯是何關係?並非我瞧不起福伯,實在是擔心孫小姐如此心善之人救濟福伯引人憤怒,怕是對她不利。”
顧清墨低頭沉默,就在楚慈欲道抱歉之時,他擡頭說道:“此事不宜與外人道,我只能說,福伯有恩於小蕊,故此小蕊纔會抄書兜售,只爲換銀子接濟福伯。福伯也是明理之人,明白與小蕊過於親近對她不利,故此總是避着我們。”
原來如此。
楚慈點頭,又是行了一禮,這才與穆誠離去。
走到街角時,楚慈回頭看了一眼藥鋪,這些日子心中堆積的暴戾之氣逐漸被一種溫和氣息散去。
人生在世,十之八九不如意。滿是沼澤的道路中,人總會染上戾氣。
楚慈很慶幸,在她佈滿戾氣之時,遇到了這麼一家人。他們是美好的,是善良的。他們積極向上,他們不埋怨,不頹廢,努力做着力所能及之事。
比如顧夫人捨棄嫁入大戶,選擇了所愛之人,以一生爲注。
比如顧清墨捨棄光鮮的前程,選擇了他認定的愛人,一腳一印給愛人平穩的生活。
比如孫芯蕊不忘恩情,努力抄書換銀子,靠自己的努力去報恩情。
顧清墨的放任,是大義的,是無私的。那孤本若是握在手中,必然能換個神醫之名。可他不私吞,對孫芯蕊之舉睜隻眼閉隻眼,此等品德,讓人敬佩。
這些日子心中的陰霾,心中的暴戾,此時如烏雲散去,看到了美麗的夜空。
套用一句爛俗的話:這世上不缺乏美。缺的,是發現美的眼睛。
擡頭看着滿天的星辰,楚慈說道:“阿誠,我好像看到了美好的未來。”
不拋棄不放棄,努力向前,保持正確的心態,總有一日,能過上她要的生活。
“我相信,總有一天,我也會像顧夫人那樣,抱着孩子,臉上是幸福的笑意。”
她的話,他重重點頭。我能給你,給你想要的幸福。
看着熱鬧的街道,楚慈並不急着離開。與穆誠穿梭於街道之間,尋着福伯。
顧清墨說,福伯總是避着他們。那麼要找,只能遠離藥鋪。
走了大半個鎮,終於在一處破陋的民宅中尋着了那二人。
記得杜甫一首詩中有一句是‘牀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可瞧着這破屋子,楚慈只能說,杜甫所形容的,都比眼下所瞧的要好的多。
至少,還有牀,還有瓦遮雨不是麼?這屋子,頂上木頭都朽了,別說連瓦,就連能搭草的屋樑都沒有。
本當是四面的牆,此時卻是隻有前後兩面,左右那兩面也不知打哪兒割來的野草擋了些視線,倒也能充當矮牆。
屋子裡沒有桌椅,只有一些乾草鋪地。小福子面色發青,嘴脣乾裂的躺在草上;福伯端着碗,一瘸一拐的走過去。
聽得有人進來,福伯一臉警惕的轉身。手中的破碗亦是有些顫,似在考慮着能不能用這可憐的碗來拼命?
“你還是不放過我們嗎?”楚慈二人不動也不開口,福伯語帶淒涼的說道:“不是我不走,實在是小福子病的厲害走不了。我們已經到了這麼偏僻的地方藏身,不會再影響你的名聲,你非得趕盡殺絕?”
楚慈聽的輕嘆口氣,上前一步說道:“福伯別緊張,我是受孫小姐之託,來瞧瞧小福子的情況。”
提到了孫芯蕊,福伯便更顯緊張;顯然,他是擔心孫芯蕊被自家兄弟給利用了。
“今日孫小姐不是還給了福伯一袋肉包子?我今日才從孫小姐手中買了一本書,其中內容甚是有用,甚是感激,故此代孫小姐來替小福子瞧瞧。”
楚慈慢慢的走過去,穆誠緊跟在她身後,怕她吃虧。
福伯並不相信楚慈,一步步退到小福子身旁,碗中的水已是撒盡,那碎口已經指向楚慈,大有同歸於盡的悲哀。
楚慈舉了雙手,慢慢靠近,放輕了聲音說道:“今日我還去了顧大夫的鋪子,討教了許多醫術上的疑惑。還瞧着了可愛的瑤瑤,還有蕙質蘭心的顧夫人。雖然我不是這鎮子裡的人,可他們一家的品德令我折服,故此特意尋了福伯,只忘能盡綿薄之力。”
提到顧大夫一家,福伯的神情便是柔和了許多。楚慈也藉機慢慢靠近昏迷不醒的小福子,輕聲說道:“小福子這是受傷又病了,若是再託下去,只怕是沒得救了。”
握着小福子的手腕,楚慈仔細的把着脈。
福伯雖是警惕,可聽楚慈之言,便是心中揪痛。雙眼含淚,有些哽咽的說道:“是我害了他啊,若沒將他帶回來,他也不會跟我受這樣的罪。”
多餘的話,楚慈也不想說。把了脈,與穆誠低語幾句,他便是飛身而去。
“我讓他去買些藥來,小福子這病少說得服十日的藥,這些日子喝清粥就好,莫給他吃那些油膩的肉包子。”
直到穆誠揹着一個大揹簍回來時,福伯這才確定楚慈二人真是來幫他的。
藥罐,碗筷,大米、麪粉。熟食生食皆有。
楚慈煎了一副藥喂着小福子喝下了,與福伯說道:“過兩日我再來瞧瞧,這兩日福伯就在這裡守着小福子便好。”
直到楚慈二人走了,福伯這纔看着夜空,鬆了口氣。
“爲何不帶他們回東曲?”走在無人的巷弄,穆誠問道:“既然想幫,爲何還要讓他們流落街頭?”
“福伯連顧大夫一家都避着,如何會與我們走?”楚慈搖頭一笑,說道:“你覺得,他爲何帶着小福子消失了又出現?”
穆誠低頭想了想,不確定的說道:“報仇?”
“極有可能。”擡頭看着夜空,楚慈說道:“他爲了自家兄弟進了宮,一生都在爲自家兄弟活着。可帶着義子回來,卻是落得如此地步。你覺得,他一個呆過深宮的人,會甘心?”
“那你幫他……”
“幫一個人,是幫他走出目前的困境,而你沒有任何權利去改變他的想法,更別用自己的本事幫他享受榮華富貴。古語有云,鬥米養恩,擔米養仇。盡已所能去幫的,也當有個度,不然,就是引禍上身。”
雖然這話太現實,太不近人情,可面對穆誠,楚慈也不想花心思去修飾自己的內心。
穆誠低頭想了想,再擡頭時,從包袱裡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放到楚慈眼前。
一股烤肉的香味躥入鼻息,楚慈細細一瞧,才發現是一隻雞。轉首一看,才發現他還揹着一個包袱。
“你都買了什麼好東西了?”好笑的去拍那包袱,他卻是將雞塞到她手中,解下包袱說道:“晚飯都沒吃,回去也晚了,買了些吃的,我瞧着那頭有條小河,咱們去河邊坐坐。”
這敢情好!有吃的,還能賞景!
楚慈嚥了咽口水,跟着穆誠跑。
跑到河邊,將包袱裡的吃的都拿了出來,楚慈不由感嘆,“你買的真齊啊!”
麪食,小菜,可真是不少!
“給福伯買吃的,順便也給咱們買了些。只吃了些點心,我都餓了,你難道沒餓?”
在河中淨了手,穆誠坐到草地上,將吃的擺開。
楚慈淨手回來,他已是準備妥當,她自然就是大口開吃。
“阿誠,其實你不冰冷冷的時候,還是很好相處的。”楚慈啃着雞腳,笑着說道:“你若對陌生人這麼冷冰冰的,我也覺得正常。可在熟人面前,別這麼耍酷嘛。你瞧瞧熟人跟你一塊兒都覺得你太沒人情味兒了。”
“殺手能有什麼人情味兒?”穆誠隨口一問。
楚慈一時語噎,好不容易把嘴裡的東西咽上去,無奈說道:“可你現在不是殺手啊!銀面修羅纔是殺手,你現在是阿誠!”
她轉首看去,揚了揚下巴,好奇問道:“哎,你之前說那到底是哪個字啊?我知道你不姓白的。”
說罷,給他一個‘咱倆誰跟誰’的神情。
穆誠緊了緊脣,喝了口酒。隨意擦了擦手,拉過她的手在她手心寫下那個字。
圓潤的指尖有一層薄薄的繭,劃在手心,酥酥麻麻的,就似一道電流從掌心流竄到了四肢百骸,更是在骨子裡叫囂。
莫名的,楚慈覺得心裡頭有些奇怪。微偏了頭看着穆誠認真的模樣,張了張口,卻又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月色之下,只見他俊美的側臉上寫滿了認真。那一筆一劃書寫在掌心的字,就似在宣誓着什麼。
沒由來,楚慈便想着了白綺安的話。白綺安說,穆誠將溫和都給了她,那時她覺得白綺安是多想了,此時卻覺得,這話好像真沒錯。
自了解以來,他好像真是隻對她笑過。他分明說過很討厭女人,很討厭女人的味道,可他卻一次次的與她親近。
今日從青樓出來,他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平衡心理;如今更是拉着她的手,在她掌心書寫出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