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言協同刑部將俘虜押走,東明修協助沈務收拾殘局。當池顧抱着孩子左右爲難之時,楚慈一步一步朝高順帝緩緩而去。
雪花落在發間,就似上天所賜的點綴。飄揚的髮絲之間,一片片雪花漸漸消融,帶來絲絲寒意。
當她走近之時,高順帝依舊威嚴相問,“你欲如何?”
奪位,眼下可不就是好時機?
楚慈幽幽一笑,在他咬牙相撐之時,柔聲說道:“自是扶皇上回去好好休息的。”
當他眸中詫異閃過,楚慈笑得越發動人。“我說過一生守着皇上,便不是騙皇上的。”
從始至終就沒看透過她,爲何就是看不透她?
疑惑之中,黑暗吞噬了所有光線,強撐一夜之人終是雙眼一閉,在她滿眼柔和之中倒下。
楚慈伸手,扶住失了意識之人。池顧已是無心揣測楚慈用意,抱着孩子送上,“娘娘……”
不待他說完,楚慈便將高順帝給了東明修,雙手接過襁褓,眉目柔和看向那鼻尖通紅的嬰孩。
小熊貓,你沒事,真好!
東明修與池顧將高順帝送回寢宮,楚慈抱着孩子回到御書房去尋薛彥彤。見到牀上那人沒有血色的面容,楚慈小心翼翼的將昏睡中的孩子放到牀上,轉身看向跟來之人,卻已是沒了方纔的柔情。
“小慈,我……”
宋文傾的話,被她揮出的一巴掌打斷。
面頰生疼,卻敵不過她眸中的寒光令他心痛。
“我警告過你。”楚慈一字一句,無情說道:“誰敢動她和孩子,我必然不會讓他好過!”
小福子在一旁瞧得膽戰心驚,忙退了出去,關上殿門。
“你設計迫使太子逼宮,那是你的事。可你不該將她和孩子牽扯進來!”
楚慈之言,宋文傾笑得無力,“我到底對她怎麼了?我不過是不想讓你欠別人的。迫使太子逼宮,只是想還穆言和東明修的人情,我不想你欠他們的,不想你將來自責愧疚,不想你揹負太多,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宋文傾,你到底能不能說一次真話?能不能別這麼自私,做什麼都打着爲我好的旗號?”
楚慈憤怒相問,宋文傾眸光微閃,在她怒目之下,承認道,“是!沒錯,我就是不讓你離開!你想借着去前線的機會撈軍功,你想借着這機會加大自已的籌碼;你在爲將來掌權做準備,可你敢說這一切不是爲了這個孩子?”
指向牀上的孩子,宋文傾終是歇斯底里質問,“她薛彥彤到底有什麼好?爲何你做什麼都在爲她打算?你要保她坐上後位,你要保這孩子坐上帝位。可你想過我沒有?他坐上帝位,那我又算什麼?你保我,又到底是什麼心思?就是要我看着皇位求而不得?就是要我左右爲難,不能與你爲敵?”
“所以你就給她下藥?所以你就讓她在今夜生產?若她和孩子死在這場暴亂之下,你是否能心安理得的去奪那皇位?”楚慈冷笑反問。
這一問,令宋文傾暴躁,一掌拍散身旁的桌子,無法冷靜吼道,“楚慈,你到底有沒有心?你到底要如何折磨我纔夠?我做的這一切,你難道還看不清?我若要皇位,能讓父皇活着?皇位與你,我選擇了你,可你呢?你選擇了薛彥彤!”
“你阻止我去前線,不就是阻止我給孩子謀後路?”
一語中的,楚慈總能無情的剝開他虛僞的外衣,直戳他不願承認的陰暗。
一切說開,一切擺在眼前。他無力反駁,她冷笑相向。
“宋文傾,承認吧,你在心中,皇位比什麼都重要!你說當初池顧以我相協,所以你不敢告訴我實情。可你心裡頭清楚的很,我是寧願死,也不會同意進宮的!當初因爲穆誠,你與我有過多少矛盾?而你卻以護我爲由騙了我,騙了你自已,親手把我送進了宮。你捫心自問,若你當真坐上皇位,你是會昭告天下,你要立我爲後?還是會讓我假死,繼而以愛之名囚禁我?”
什麼愛?什麼真心?什麼韜光養晦?不過就是不願承認的陰暗罷了!
心底真實的想法被挖了出來擺在二人之間,哪怕這些是宋文傾死死壓在心底不願去做的,可他不能否認,這些是真正想過的。
“宋文傾,兩全其美之事,真不是那麼容易實現的。魚與熊掌,你只能從二選一。”沉沉一個吐氣,幽深的眸子透着從未有過的陰鷙,楚慈看向神情恍惚之人,冷聲說道:“我與皇位,你只能選一個。可是很顯然,我比不過皇位,那麼,就試試誰更有手段好了!”
不待宋文傾回神,楚慈揚聲喊道,“玄華!”
早在門外忐忑難安之人推門而入,對上楚慈陰鷙的目光,腿一軟跪了下去,“娘娘…”
“你給小彤下藥之事,我可以不追究。可是,我絕不容忍再放一個不忠之人在身邊。”
楚慈之言,令玄華白了面色,“娘娘,奴才,奴才欠五皇子一條命。”
“你欠他的,早還清了。”楚慈一聲冷笑,“念在你今夜良心未泯竭力護住小彤,過往之事便既往不咎。此時你便給我一個準話,到底誰纔是你的主子?”
玄華猶豫都不曾,急聲回道,“從今往後,娘娘便是奴才唯一的主子。”
“很好!”轉眼看向宋文傾,楚慈勾脣一笑,“拿出你的真本事吧,別再侮辱了‘韜光養晦’這四字。不然,你的命,誰也救不了!”
說罷,再不理會宋文傾,走到牀前抱起人事不醒的薛彥彤,同時喊道,“小福子,抱小皇子回景華宮。”
直到楚慈幾人離開了御書房,宋文傾才低低笑出了聲。
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瞭解楚慈,卻也無人比楚慈更瞭解他。或許,楚慈比他更瞭解自已。
左手皇位,右手楚慈。哪個願捨棄?哪個能捨棄?一個是堅持了十數載的執念,一個是愛到骨子裡,令他瘋狂的女人。
“爲什麼?爲什麼在我執念深處,要有一個你?”
無人能答,連他自已也不知到底爲何就是難以抉擇?愛到深處時,曾經一次次對自已說,她最重要,皇位根本就比不過她。可是,揣測出她的目的之後,他竟是毫不猶豫的毀她計劃,不給她一點攔路的機會。
“小慈,你爲何要將一切看得這麼清?連我都自欺欺人的將一切埋在深處,你爲何要將一切都挖出來?”
論有情,楚慈用情至深。論無情,楚慈斬念甚絕。
這世上,誰還能比她更極端?
天空大亮之時,宋文傾終是出了御書房,看着飄落的鵝毛大雪,耳邊是去年那句‘宋文傾,你對得起我’。
“主子。”南易上前,喊了一聲,卻是躊躇難語。
他果然是高興過頭,他果然是看不清。他以爲,他對宋文傾還算了解,畢竟跟了十餘載。可如今,他卻發現他一點也不瞭解宋文傾。
想說宋文傾對楚慈太過殘忍,可楚慈又如何不是太無情?這兩人,分明愛着彼此,不然,爲何這般瞭解對方?可是,愛得越深,卻也傷得越深。
原來,傷害最深的,是最愛的人。原來,世上最利的刃,是愛情。
薛彥彤醒來的時候,楚慈正抱着小熊貓喂水。小小的勺子一點一點的將溫水喂到奶娃口中,那睜着眼胡亂轉着的孩子,可愛到讓人不想移眼。
眼角的淚,在看到楚慈認真模樣時終於滑落。抽氣聲令楚慈轉首,對上薛彥彤複雜的眸光時,淺淺一笑,“小彤,辛苦你了。”
這話,令薛彥彤淚如雨下。
委屈,惶恐,不安,絕望,都在這一刻洶涌而來。
楚慈眸光一暗,將孩子給一旁立着的小福子,轉而坐到牀邊,抹着薛彥彤嘩嘩而出的淚,“不要說不恨我,你該恨我。”
薛彥彤哽咽而問,“若你算計有錯,若我和小熊貓當真死了,你會不會後悔?哪怕,哪怕只有一點點的後悔?”
“會。”楚慈點頭,將人抱在懷中,“我會後悔。後悔我算計錯了,後悔我那般自信,後悔我過於自負。我不該給你下藥,更不該讓你如此冒險。你恨我吧,你該恨我的。”
正值玄華端着雞湯而來,聽聞此言,心中甚是複雜。
認下本該屬於宋文傾的罪過,她卻始終不肯承認對宋文傾斬不斷的感情。宋文傾放不下的是皇位,她放不下的又何其多。
“我不恨你……我不恨你……”
放聲大哭,薛彥彤似要將這些日子的擔憂和害怕都給哭盡。
恨嗎?她不恨。她只怕,怕楚慈最終不要她,怕楚慈最後還是選擇宋文傾,怕自已再也不能和楚慈在一起。
如今在楚慈有力的臂膀之間,薛彥彤哭得用力,卻也哭得盡興。
小熊貓被薛彥彤的哭聲給嚇着了,嘴一張,便也跟着哭了起來。小福子忙將小熊貓送到二人之間,楚慈一手摟着薛彥彤,一手摸着小熊貓稚嫩的面容,“我們都沒事,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