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清流婉轉的語調,似要融在這清晨和煦的秋景之中,“有個美麗女子,身爲神殿祭司繼承人,本不該紅塵有情,可偏喜歡上了一個男人,就在她發現自己胎珠暗結之時,男人卻拋棄她跑了,她誕下一個男孩,不成想這孩子天賦異稟,竟能自神殿清泉中,預知後事,女子害怕,覺得男孩不詳,整日懷疑他會對自己不利,所以才孩子還未成年之時,便在他體內種下‘輪迴’,只要孩子還需要解藥,就不能背叛她。”
蕭紫衣握着月清流的手一顫,定定望着他。
那男孩,便是月清流自己?這樣說來,種下毒盅“輪迴”之人,竟是他親生母親?
“你想必也猜想到了吧。”月清流的笑容,似遠山升起的一輪月色,虛幻而遙遠,“可你還有一點不知道,她便是月國至高無上的大祭司,幾次三番想要置我於死地的人。”
蕭紫衣心中一擰,“可她既然在你身上下了盅,爲何還要殺你?”
“盅之能鎖住人,卻鎖不住心。”月清流幽幽一嘆,無盡蒼涼,“去年祭奠,她命我看泉水,但你知結果怎樣?我看到她被囚禁,百般悽然,而關了她那人,竟是我,所以我未告訴她結果。她根本不信,趁着月圓之夜,下令綁了我所在山洞中,直到遇見了你。”
本該是最親最愛之人,卻是傷他最深。
蕭紫衣想起,在山洞中那般淡然無所謂的月清流,那怪他會說不願怨怨相報,難怪他會說,一念執拗,便成心結,難怪他總帶着雲淡風輕的面具,隨xing生活着。卻原來,不是不在意,只是心事糾纏成觴,早已碎了一地。
“你這蠱,可有解?”
“我這許多年,也一直在尋找方法,用了一些藥,但皆之能暫緩疼痛,卻不治本。”月清流緩緩道:“那女人能解,但她絕不會如此好心,另外,就是據說在月國與離國交界的‘魔鬼沙漠’,有一片綠洲,那裡生着一種七彩花,煎了作藥引服下,能夠將蠱蟲融化。”
“有解便是好
事,等你傷好了,我們就出發去找。”
月清流苦笑,“你以爲那樣容易?且不說‘魔鬼沙漠’如何險惡,流沙、惡蟲、盜匪,危險比比皆是,那長着七彩花的綠洲,惟有機緣巧合之人,方可得見,我前些年也入過沙漠幾次,都沒能尋到。”
“只要有一絲希望,就不放棄努力。”蕭紫衣聲音灼灼,彷彿重複着她永不妥協的人生信條。
月清流靜靜望着她,忽而笑了,那笑意卻不再苦澀與無奈,似一縷陽光,穿透層雲射了出來,瞬間照亮整個天際,熠熠生輝,華彩無邊。
“是啊,我怎忘了,你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個執拗的女人,偏我還就喜歡你這固執,和爲了別人之事能不顧一切的勁頭。”
“清流,你並不是什麼不相干的人。”
月清流沉默着,卻有千言萬語的情感,於搖曳的光影中溢了出來,攏在蕭紫衣身上。像一縷山風漫卷,又似水波橫來,輕柔而繾綣。
蕭紫衣不自在地動了動,想要放開他,拉開兩人間的距離。月清流哪肯放手?手腕一翻,便越發握緊了她。
“紫衣,就這樣讓我握着吧,至少,到日落之前。”
蕭紫衣停住了本想掙扎的動作,直直望他。然後,果真乖乖地坐在了原地。
她就任月清流握着手,從清晨到日落。其間反反覆覆感受到他盅發作時的痛,她手腕上的肌膚,早已被他握得紅腫一片,但與月清流所承受的痛比起來,這又算得了什麼?
她咬住脣,看着日落後,盅蟲終於不再作祟,卻已被傷痛折磨得筋疲力盡,昏睡過去的月清流。蕭紫衣小心抽出手,起身,爲他蓋好被子。
她站在牀畔,望着月清流憔悴的臉出神。他藍眸緊閉,似薄暮重重,遮住那一泓靜流深水。昔日裡風神瑰麗,總是凡事在握的男子,竟也被這要命的盅蟲弄得宛若脆弱的孩子一般。
想到山洞內飛箭下的捨身相救,想到一路來的殷殷作陪,想到總隱藏在調笑下的關
切之情,想到關鍵時刻,每每的出手相助,蕭紫衣心底那念頭,便愈發清晰而堅定。
清流,我們一定會找到解藥,我要讓你健康完好地站在那女人面前,只有這樣,你纔有去選擇復仇或寬恕的機會。
狹路相逢,勝利永遠只會垂青強者,所以,我們都要變得更強。
“天香樓”一夜被毀之事,很快便在鳳邑被傳得沸沸揚揚。有人猜測是與某個江湖門派結了仇,故而纔會在短短一刻,便被屠殺乾淨。更有人猜測,是否出自長公主之手,因爲那晚衆目睽睽,都看見了長公主臨架,親自捉了駙馬回宮去,還對花魁百般爲難。
衆說紛紜,就是無人能將那一場血腥殺戮,與遠在月國高高在上那個人聯繫起來。就更遑論,月清流與大祭司之間,被猜疑計算損毀殆盡的母子情誼。
不管是哪一種,那中秋夜前的種種,皆如綻放夜空的煙花,絢麗一時,卻隕落了一世,燦爛之後,再無痕跡。即便再美好,也很快便會被遺忘在人們的記憶之中。
這消息傳到離宮裡,那涼亭中手執酒壺的男子,往脣邊遞送的動作頓了一頓,旋即又笑開來。
“陳顯,你說他們幾人,現下在何處藏着呢?”祈桓溫得輕柔,好似根本沒有聽回答的意思。
儘管如此,陳顯還是盡職答道:“屬下不知。”
“那些人,又怎會輕易就被殺死?只是希望他們要做之事,能更加順利纔好。”祁桓揚起酒壺,湊到脣邊緩緩飲了一口,明明酒香漫溢,卻憑空品出一絲苦澀來,“不過,我倒有些羨慕他們,雖需一路披荊斬棘,卻能海闊天空,去自由行動。”
陳顯不語,少爺的心意,他又怎會不明瞭?
“離九月初九,還有半月了啊——”
祁桓又飲了一口酒,仰天而望,目光清遠。天邊一抹流雲,映出秋雁南飛的身影。而若是被折了翅,囚於籠中的鳥兒,縱有情思萬縷,可還會有長空萬里,追雲逐影,能展翅高飛的一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