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穆託二皇子妃、也是大昀安國公衛氏的庶女衛璽,帶着已經毀面的表姐沈瓔珞和一衆隨從,一路車馬顛簸,中途還換了船行水路,直到了景江碼頭才又下船坐車,好不容易回到了大昀都城瓊江。
她第一站並不是回到衛府,而是來到皇城之中見過薛縝和沈璇璣。別人還好,沈璇璣見了幾年未見的二妹瓔珞,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淌個不住。她近幾日又保養了些許,今天又是可以隆重裝扮了一番,穿着一件金紅色富貴牡丹的宮裝,頭上戴着碧玉嵌南珠的后冠,雲鬢鳳釵、簪寶鑲金,可謂是珠光寶氣,高高地坐在薛縝身邊,一望既知是這個國度身份最爲尊貴的女人。
而她身邊的瓔珞,卻是一身簡素的青色裙衫,臉上還覆着銀色面紗,露出來的眼睛也已經哭得紅腫不堪了。
衛璽瞧着心裡難過,可又覺得不能讓皇后娘娘這樣嗚嗚地啼哭,看起來實在有些奇怪,就連忙出言轉圜,“娘娘成日裡寫信說是多麼多麼想我,今兒好不容易見一面,卻只顧拉着瓔珞姐姐哭個不停,可見親疏有別,原來娘娘素日都是騙我的,也就是我這麼實心眼兒,還當了真,天天掛念着娘娘呢!”
沈璇璣知道她是爲了替自己開心,不得不擦了淚水,伸出手指點點她腦門兒,“我送去的茶你吃完了嗎就這樣大放厥詞起來?”
衛璽見她好不容易不哭了,瓔珞也在一邊收了淚,才放下心來。薛縝見沈璇璣哭得忘情,擔心她忘了正事兒,主動走上來派人將衛璽和瓔珞先送回安國公府去見過葉老夫人和衛邗等人。沈璇璣也覺得自己實在是失態了,微微紅着臉點了點頭,又記得囑託隨從記得晚間原將瓔珞送進宮來,她還有許多話要對這個數年不見的親妹說。
回到安國公府,自然又是一番哭天抹淚,葉老夫人已經早不像沈氏姐妹初入京時那般精明強幹,如今不過是個尋常的老夫人罷了,一頭如雪的白髮,臉色也隱約地透出年邁之人特有的灰黃來。衛璽瞧得暗暗心驚,若不是自己這回執意回京,說不定再過幾年,就沒有機會見到自己的祖母了。
葉老夫人心裡也是這樣想的,只可惜沒有親眼見到衛璽的夫君,可是看到瓔珞回來,這點遺憾也被掩蓋了過去。她一時哭一時笑,只覺得這一日,是她近幾年來最快活的一日了。衛邗怎能不知瓔珞如今的狀況全是拜自己次子衛玠所賜,於是見了這個外甥女倒是好大的悔疚。他走過來對着瓔珞道,“舅舅沒教養好你二表哥,倒讓你受了這樣大的委屈。”
瓔珞唬了一跳,連忙擺手,“舅舅這樣豈不是讓甥女兒無地自容?”
一家人相見,百般感慨自然不必提。衛璽就住在了安國公府裡自己未出閣時候住的閨房裡頭,晚上的時候衛邗又叫淳姨娘親自來陪她睡,她喜滋滋地答應了,心裡卻惦念着明日一早一定要進宮將沉琅的事和沈璇璣說一說,由她在薛縝面前說話,卻是比自己有分量得多了。
而她從穆託帶回來的人,裡頭自然有一大部分都是國後和太子的眼線,本來想着要抽空子打探一些她孃家的隱私以賣好,誰知道安國公府自從出了向遠和衛玠吃裡扒外的事情之後,衛邗十分重視門戶是否森嚴,衛珏、衛玢如今各有差事,葉冬毓和齊紜淨一起管家,二人都不是無能之輩,將衛府守得嚴實得跟鐵桶一樣,這些人的打算都落了空。
再說回在穆託和瓔珞擦肩而過的霍祁鉞,聽到了她回瓊江的消息簡直是如同泥塑木胎一般,神醫見他這樣,也有些不忍心,開口勸解他道,“既然來了,你就先停下,左不過兩三個月,那丫頭就會回來了,你又何必這個樣子,好像受了什麼天大的打擊一樣?”
霍祁鉞還是愣愣的,過了好久才慢吞吞地吐出一句,“爺現在,就是受了天大的打擊啊!”
神醫想笑又覺得有些不厚道,就拍了拍他,“不要這麼悲觀嘛,二皇子妃又不會不回來穆託了,你耐心在我這兒住着,等她回來有什麼話再同她說也不遲啊。”
霍祁鉞痛苦地搖了搖頭,“你不懂,我真真是等得怕了。”
神醫聽他這話說得稀奇,不禁問道,“你等也等了這許多年,怎麼到了這個時候卻害怕了起來?”
霍祁鉞擺了擺手,不想和他這樣沒有嘗過等待滋味的人就此問題繼續探討下去,他站起身來,“我要走,我要回去找她。”
神醫也站起來將他攔住,“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你纔到穆託沒幾天,現在要走?”
霍祁鉞也火了,“你懂個屁啊,她這次回去未必回來啊,你怎麼還不懂啊?”
神醫愣了一下,轉念就認同了霍祁鉞的說法,之前瓔珞確實也算是走投無路,因爲姐姐姐夫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纔會隨着自己四處遊蕩行醫,如今萬事已經篤定,薛縝是皇帝,沈璇璣是正宮皇后,葉老夫人又年邁希望孫子孫女兒們都能在身邊,瓔珞就算要留在瓊江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他想起瓔珞臨走之前他還替霍祁鉞說話,也算是側面將她推了一把,可惜這倆人命裡頗多波折,竟然能出這樣的烏龍。神醫想到這兒,看着霍祁鉞又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他不默許甚至贊成瓔珞和衛璽回瓊江去尋霍祁鉞,也許他就不會和她擦肩而過了。
“那你現在打算如何?若是要跟着回去,就不怕再撲個空嗎?”
霍祁鉞其實也怕,可是他想着自己從捷徑趕上去,快馬加鞭不多做休息,很大可能回到瓊江的時候衛璽等人還不曾啓程。若是瓔珞留在瓊江也就罷了,就算她要回到穆託,也不會再次錯過了。
神醫見勸不住霍祁鉞,只好目送着他去了,他站在屋裡望着那人幾個起落,就如同來時一樣隱逸在了夜色之中,不禁覺得哭笑不得,無奈的同時也有些惻然,原來世間真有不知所起的情之一字,竟然能讓一貫跳脫的霍祁鉞這樣莽撞衝動,看起來雖然有點傻氣,卻讓人從心底裡覺得感動。
若是一般人,這樣折騰一番,且不說體力是不是已經透支,就是那起伏極大的心境也都足以使人覺得疲憊不已。可霍祁鉞不是一般的人,所以他只是小小沮喪了一會兒,待到出了穆託皇城的時候,心情已經平復了不少。尤其是聽到神醫說其實瓔珞回京也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爲了去找自己,就覺得更加激動了。
此時已經是深夜,城門已經關了起來,他原本有心等到次日一早再出城,可心潮澎湃,幾乎不能再等哪怕多一秒鐘。然而馬還栓在一家客棧後院的馬廄裡,此刻要是去牽出來,又必會吵醒客棧裡的人。霍祁鉞陷入了兩難的境地,最終還是決定這一晚好好地養精蓄銳,明日一早再出城,那條捷徑的路線,也需要好好回憶一下。
次日一早,天還未亮,空氣中還浮動着淡淡的霧色和水汽,霍祁鉞便早早地起了牀,結賬拉馬,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出了穆託都城的大門。
他走了一條和來時完全不一樣的路線,一路上都靜謐無比,連一個人都見不到。他心裡想着事兒,見四周都沒什麼異動,也不多做留心。
正在這個時候,忽聽路旁的山林裡,響起一聲極其高銳尖利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