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亞遠遠看了看哈肯爵士的小院子,擦了一把頭上的汗。
從城堡出發,即使騎馬也用了兩個多小時纔到白沙隘口。諾亞估計了一下距離,大概三十公里左右。
對於二十一世紀的人來說,三十公里不算什麼;但是在這個時代,則意味着需要步行一整天。
而城堡到多斯港還有一段距離。也就是說,自己的民兵隊只能防守一個地方,或者是白沙隘口,或者是多斯港。如果部署錯了,等到趕過去去的時候,城堡早就換了主人了。
賭錯了,就滿盤皆輸。諾亞想。而現在就得看哈肯爵士的了。
天氣已經熱起來了,曬得諾亞嗓子有點發幹。已經離白沙河不遠了,能聽見河水聲和青蛙叫。幾塊歪歪扭扭的田地在院子外鋪開,種着不同的植物。不怎麼整齊的麥苗無精打采地輕輕搖晃,和雜草爭搶着營養和陽光。
諾亞驚奇地發現,這些地裡居然連壟溝都沒有。
“哈肯爵士不會種地嗎?”諾亞問鮑曼。
“應該……會吧?”健壯的侍衛長撓了撓耳朵,“看樣子長得挺好的啊。”
即使是從來沒有種過地的諾亞,也知道田地裡要有壟溝。這樣方便灌溉、除草,也可以讓地有規律地休耕。可是現在眼前這幾塊地,要不是邊上有明顯的小路、麥苗的密度更高一些,看起來和荒地也沒什麼區別。
“人們都是這麼種地的嗎?”
“是啊。”鮑曼理所當然地回答。
看來農業技術也很不發達啊。
“一畝地能收多少……不對。”諾亞想了想,“每年要留多少糧食做種?”
“具體我也不太清楚。”鮑曼說,“不過大概在三分之一到一半左右吧。”
諾亞嚇了一跳。“一半?”
“嗯。”侍衛長點頭,“所以我們每年都得從白河堡買糧食。”
這不是根本問題吧?這種種植效率……要多少人種地,才能養活一個不種地的人啊?
要是這次打贏了,得好好改善一下種植技術才行。最少教他們壟耕種植法啊——這種東西中國人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就玩得滾瓜爛熟了,而諾亞記得歐洲似乎是在十七世紀才發明……
看來又多了一件事要做。諾亞默默記下,繼續騎着馬向小院子走去。
小院子圍牆是用石磚砌起來的,不整齊又破破爛爛。離得很遠諾亞就能看見圍牆裡面的情景。兩隻瘦山羊拴在一根木柱上,嘴巴不停地動着,好像是在親切地聊天。院子裡還有幾小塊菜地,裡面的植物也同樣無精打采。幾隻禿毛雞在院子裡蹓躂,腦袋一頓一頓地,翻檢着菜葉和蟲子。
院子裡還有一間小石頭屋子,鋪着不怎麼牢靠的草屋頂,看起來和城堡院子裡那些小破房子差不多。
哈肯爵士很窮嗎?不應該啊……怎麼看起來這麼潦倒呢?
“大人,這裡……好像有點古怪。”鮑曼提醒。
諾亞也注意到了。完全靠人腳踩出來的小路彎彎曲曲,即使在進了院子裡也是一樣。正常人的家絕對不會這樣。
“哈肯爵士是不是……”諾亞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裡有些問題?”
“沒有吧?”侍衛長也不太確定了。“不過他脾氣倒是一直都不好。”
搞不好是酒精中毒。諾亞記得哈肯爵士好像很喜歡喝酒來着。雖然這個時代的酒裡酒精含量普遍很低,但是誰知道呢。
諾亞已經差不多覺得,自己跑這趟是浪費時間了。不過也沒關係,就當是考察白沙隘口算了。
這樣想着,兩人順着小路慢慢向小院走去。院牆上突然冒出個人頭來,手裡還端着把十字弩。
“誰!不許過來!再過來就把你射個透心涼!”聲音嘶啞,中氣十足。
諾亞嚇了一跳,差點從馬上掉下來。
“是諾亞子爵大人!還有鮑曼·羅德尼!”鮑曼大喊,“是哈肯爵士嗎?放下十字弩!”
矮牆後冒出的人頭頓了頓,仔細打量了一番,移開了十字弩。
“什麼嘛,原來是你們兩個小子。”那人嘟囔着,“怎麼都穿着綠衣裳?跟個蝗蟲似的。”
有這麼大個的蝗蟲嗎?諾亞想。搞不好真是酒精中毒了吧,這老頭。
那人拎着十字弩從院門裡走出來,諾亞纔看清。一頭亂糟糟的灰白頭髮,一口亂糟糟的灰白大鬍子,還在下巴底下打了個結。穿着一件破舊的鍊甲,不少鐵環都斷開了。裡面是原色的亞麻衫褲,上面都是鐵鏽的痕跡。一隻腳上綁着塊毛皮,另一隻腳光着,沾滿了泥土。
印象中的哈肯爵士不是這樣的啊,諾亞想。記得是個威嚴的中年人,有一口漂亮的灰鬍子,修剪得整整齊齊。幾年沒見,怎麼變成這樣的糟老頭了?
“諾亞子爵?”哈肯爵士灰白眉毛下的眼睛盯着諾亞。“哦,我想起來了。布魯斯子爵死了,是吧。”
諾亞翻身下馬,點了點頭。“哈肯爵士。”
“想起我這個老頭子了?”哈肯爵士擡起一隻枯瘦的手臂,撓了撓鬍子。“打得你還不夠是嗎?”
還是那個臭脾氣,諾亞想。果然還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啊。
諾亞決定還是把姿態放低一點,“我們是來跟您請教的。”
“請教什麼?”老人哼了一聲。“管市場我可不在行。管港口也不行。”
“聽鮑曼說,您曾經參與過戰役。”諾亞決定不理這些口舌之爭。“過陣子,我們打算跟加里公爵開戰。”
哈肯爵士盯着諾亞,然後突然笑了起來。諾亞莫名其妙地看着哈肯爵士捧腹大笑,手裡的十字弩也掉到了地上。
“跟加里公爵開戰?”老人笑得冒出了個晶瑩的鼻涕泡,“你?你們?哈哈哈哈!”
“沒錯。我們訓練了一支部隊……”
“部隊?”老人笑得更厲害了,有那麼一會兒,諾亞都覺得哈肯爵士會不會喘不上氣來。“你們也能……訓練部隊?哈哈哈哈!”
“是的。”諾亞儘量壓下火氣。“有三百人。”
老人的眼睛睜大了,接着又爆發出一陣狂笑。“三百?你不會數數了嗎?我以爲你只是練劍術的時候很笨,沒想到幾年過去,連腦子也退化了嗎?”
“是真的。”鮑曼忍不住插話。“就在礦場,已經訓練了快兩個月了。”
“兩個月……”老人躺到了地上,抱着肚子打滾,“不行了別說了,我要笑死了……兩個月……哈哈哈哈……”
這是……精神病吧?諾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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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書亞·哈肯爵士和雷諾茲·布萊克先生是天敵,參謀部的人都這麼說。但在哈肯爵士去世後,每年都去祭奠的人,卻是布萊克先生。”
——《撥亂反正集:那些歷史的細節》,瑪茜·柯克等,共和國8年9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