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琬想照拂自家的意思,陳留郡主一向是清楚的,雖說人選是樑郡王這件事令她有些頭疼,本想用輩分不合推了,卻又不願拂了秦琬的好意。畢竟,得罪一個侄女沒什麼,但這個侄女是皇帝,那就要細細掂量了。可她完全沒有想到,秦琬提到的人選裡,竟有韓郡王。
韓郡王是陳留郡主的侄兒,她自然是見過的,容貌俊秀,性情也溫和。或許是因爲父親韓王被馬活活拖死,實在太慘的緣故,這位郡王對騎射一向敬而遠之。平素也就聽點小曲,喝點小酒,寫幾首酸詩,賞玩古董。談不上紈絝子弟,卻也絕對不是個想上進的,可誰讓人家是郡王呢?哪怕他不往外伸手,郡王用度也夠他嚼用八輩子的了。
這樣一塊人人爭搶的大肥肉之所以遲遲未能成婚,就在於韓王太妃實在太過小心了。
按理說,先帝駕崩一年後,韓郡王就能說親了,太妃卻一點動靜也無。日子一久,就傳出不少風言風語,說她寡母心態,把獨子看得如同眼珠子,不願讓韓郡王成親,平白多個媳婦來分兒子。不少眼熱這門婚事的頂尖人家見狀,熱炭般的心思也漸漸熄了——別人沒這意思,他們也犯不着貼上去找不自在。再說了,寡母獨子,一手帶大,這種婆婆往往最不好相與,指不定結親結到最後就成了仇。尋常人家,以他們的門第,怎麼也能幫女兒撐一撐腰,張一張目,遇上這樣尊貴的宗室卻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
類似的風言風語,韓王太妃聽了不少,卻恍若未聞,巋然不動,半點沒有澄清的意思,彷彿年過弱冠還未成親的不是她獨子一般。
直到今年,衆人終於回過味來,明白太妃是要討陛下的好,紮實爲先帝守滿三年孝,待到東北大捷,高句麗國破,才提兒子的親事。否則前線戰火連連,這邊鑼鼓震天。陛下看了,嘴上不說,心裡定然不痛快。
能把陛下的脈號得這麼準,顯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想到韓王太妃與新蔡大長公主交好,這個主意是誰出的,不言自明——除了新蔡大長公主的駙馬,洛陽令玉遲外,還能有誰?
有這麼一位智珠在握的權臣在,又是血脈極近的宗室,只要不生出那點野望,這一輩子怎麼可能不平順?
只不過,君臣的名分在這裡,郡王府又有媵的名額……陳留郡主心念一轉,忽然打了個寒顫。
指婚樑郡王的事情,姑侄本心照不宣,爲何又加了個韓郡王?陛下不可能莫名其妙就改變心意,拿個郡王來“賞”他們家,絕對出了什麼事,難道——
一想到某種可能,陳留郡主心中一跳,卻很快平靜下來,輕描淡寫地說:“她小小的人,哪做得了這樣的主,當然是任憑長輩安排。”
不愧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陳留郡主,歷經四朝,風風雨雨都走過來了,這點小事算什麼?哪怕是夫家上躥下跳,她也半點沒捲進去,地位也穩如泰山,更何況是現在呢?故秦琬輕輕頜首,含笑道:“姑姑說得是。”
見秦琬表了態,陳留郡主原本懸着的心也就落了下來。
只要林家關鍵問題上不出大錯,秦琬總是能容的,既是如此,細枝末葉就算不得什麼了。
但……
陳留郡主和柴豫交換一個眼神,心中都有些鬱郁。
林大娘子若是嫁給了樑郡王,林宣十有八九就得調回來,陛下就算再信這兩人,也不會讓一文一武各自封疆,鞭長莫及,至少要放一個到眼皮子底下看着,這是原則問題。對林宣來說,這也是好事,外放再怎麼得意,終究比不上中樞爲官做宰,名留青史。
可如果林宣做了刑國公的女婿,那就對不起了,陛下絕不會讓刑國公有個宰相岳父,陳留郡主的臉面也沒有大到能左右這等朝堂大事的程度。林宣的仕途也就止於揚州刺史,絕對回不了中樞,一輩子就這樣到頭了。
唉,這——
陳留郡主的顧慮,秦琬自然知曉,她批完了摺子,看了一會兒書,便與晏臨歌一道用晚膳,順帶提及這件事:“我有一事,思慮許久,不知妥當與否。”
他們二人雖無夫妻的名分,卻相敬如賓,感情頗好。晏臨歌不理朝堂,不涉政事,但他本就是極聰慧的人,耳濡目染,相處多年,對秦琬也瞭解,自然能談得來。秦琬知他品行,也不避諱:“大郎苦思林氏,夜不能寐,若林氏也有此意願,我也不做那棒打鴛鴦的惡人。”
晏臨歌知道秦琬這是氣得狠了,不由勸道:“他年紀尚輕,有什麼事情不能明說呢?林宣也是你看重的臣子,若爲此事,母子、君臣離心,實在不美。”
秦琬知他在擔心自己,不由微笑:“你放心,林宣是個聰明人。”
如今的朝堂,已不像世祖皇帝晚年時的青黃不接,而是人才濟濟,生機煥發。
別的人才姑且不說,光說宰相——江柏老而彌辣,穆淼手段圓融,衛拓和裴熙更是人中龍鳳。雖說江相頂多再過個一兩年就要致仕,可有玉遲在,怎麼也不可能輪到林宣上位。除非秦琬願意破一直以來六宰相位四人擔的慣例,分宰輔之權。但以秦琬的自信,以及對臣子的尊重,想讓她玩這一手,就目前來說,非常難。
就算玉遲心甘情願繼續呆在洛陽當他的洛陽令,不入政事堂,林宣調回中樞後,想冠宰相的頭銜,也要與同樣回來的祁潤一爭。若是再拖,過個幾年,秦琬再將連慕召回來,除非這幾人中有人忽然暴斃,否則,林宣十有八九是爭不過他們的。秦琬之所以想調他回來,半是出於平衡過度的政治考量,另一半則是託了陳留郡主與高盈的福。
這些事情,以林宣的腦子,心中自然有數,故秦琬緩緩道:“不過,你說得也對,他既是我看重的臣子,我便不能爲了自己的兒子,令臣子寒心,虧待林家。”
她隻字不提這件事情,林宣的女兒可能也有份,畢竟歸根結底,這就是她的長子惹出來的禍事,自己只是幫忙描補。
林宣略退一退,林家人的仕途就上來了,這也是順理成章的。不僅如此,以晏臨歌對秦琬的瞭解,她想要補償,那就肯定很大方。想到高盈還有個次女,晏臨歌心領神會,明白了秦琬的用意。
樑郡王和韓郡王是長輩,往下一算,便是楚王、齊王世子。
楚王是秦琬的兄長,一生富貴榮華,在秦琬面前也算說得上話。齊王是秦琬的堂兄,現任的宗正寺卿。這兩位親王在大夏份量極重,並非想攀附就能攀得上的。
大夏的政局一向嚴酷,一旦出了什麼事,臣子直接下獄,連皇帝的面都見不着,更不要說申辯。親王卻有權力進出皇宮,覲見皇帝,向皇帝求個情,指不定就能救了親家滿門的性命。
正因爲如此,在大夏,與宗室聯姻,得公主下降,絕對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
這也是本朝開國皇帝的意思,尊重臣子歸尊重臣子,自家人的利益還是要保障的。在他看來,只有那等沒本事的傢伙纔會猜疑來猜疑去,太宗皇帝也是一樣的想法。有人建議駙馬不得入仕,榮養就好。太宗皇帝一個巴掌就將對方扇飛,覺得對方嘰嘰歪歪煩死了,老子的女婿,自然要是一等一的好男兒,非但要用,還要重用。你把女兒許給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就知道風花雪月的小白臉,你心裡樂意?能滾多遠給我滾多遠!
晏臨歌知道秦琬樣樣都想好,不由嘆道:“這些事情,也無需你親力親爲。”
“自家子侄,多關心一些也沒什麼。”秦琬沉吟片刻,才道,“若是真如我所想,林宣也不愁沒事做。”
高句麗既已平定,對方舉國之財,蕭譽已運了大半回來。又逢風調雨順,航路暢通,國家有錢了,自然要收買人心。
晏臨歌知曉,戰火熄了之後,秦琬除卻一如既往的括戶之外,還有兩件大事要做,便道:“若是一併推行,會不會太急?”
秦琬也在斟酌這個問題,思忖片刻後,才道:“鹽政之事,不急於一時,乃是長久之計。畢竟,若是像當年的樂平一樣,建議雖好,卻是與民爭利。日子短一些還好,日子長了,怕是有傾國之禍。”
如今的當務之急,應是另一件事,一件秦琬已經謀劃了許久的事情。
永元三年,五月十七日,安南大都護柴豫上書,言嶺南教化未夠,希望本朝多派士子前往,以教化夷人歸順大夏。宣威將軍宋書語主動請纓,願帶宋家子弟前往,其中不乏女流之輩。
秦琬大悅,當即賜予宋家子弟官身,又言,宋卿廉潔自好,赤忱爲國,朕心甚慰。刀筆吏雖是流外官,不入品,但教化四夷,於國有功,應當獎賞。自今日起,大夏邊陲的流外官吏,皆領從九品下的官員一半俸祿,以茲獎賞。
作者有話要說:秦琬以前推行的政策,經過塊十年,終於發揮成效,直接體現在——大夏有錢有糧了(* ̄3)(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