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氏無資歷、無出身更無兒女,憑美貌獲了七八年盛寵,一路破例晉封,如今還白撿了個昭儀之位,偌大後宮就沒人是服氣的,趙王的生母沈昭容也不例外,但要真論起鬱悶,誰及得上陳修儀?
別的妃嬪與藍氏一貫不好,趨奉或針對都有個說法,也不至於太下面子,陳修儀呢?她一直與藍氏交好,以藍氏的保護者和好姐妹自居,驟然從“姐姐”變成“妹妹”,什麼場合都要位於藍氏之下,這是何等尷尬?偏偏無論她怎麼做,別人都一定有不好的說法——繼續與藍氏結交,便是趨奉討好,失了身份,枉爲魯王生母;疏離冷淡,那就是嫉妒失德,質疑聖人的決定,一個不好,魯王也要吃掛落。
趙王自小在宮中長大,腦子也夠使,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他再清楚不過。故他露出一絲喜色,滿意道:“衛拓此人,棘手歸棘手,態度卻不偏不倚,這便夠了。”他不怕這種做出純臣姿態的中立黨,就怕明着一片忠心,暗中已與別的兄弟暗通款曲的臣子,那纔是心腹大患。
樑嵩見趙王神色緩和,趁熱打鐵,忙道:“宮人放出去,對昭容娘娘和大王都有好處啊!”
“哦?”趙王微微挑眉,心中不解卻故作高深,“你有何看法?”
樑嵩極爲了解趙王的秉性,爲了讓趙王明白自己爲何這樣說,他解釋得十分詳盡,還做出一副應付主君問題的惶恐模樣:“三十以上,三十六以下的良家子,泰半做着宮中的女官。這些人有資歷,有臉面,也有人脈,哪怕心向藍氏,爲了臉面也不能做得太過,反倒更重恩情一些,給了陳修儀許多幫助。她們這麼一離開,宮中不知多少缺要補上,以卑職看,陳修儀和魯王母子恨不得生吃了提出這一建議的衛拓呢!”
趙王順着樑嵩的話一想,也笑了起來。
幾位有子的高位妃嬪因身份地位之故,行事手段不一:李惠妃打理宮務多年,綿裡藏針,手中又有實權,想要提攜幾個人再容易不過,郭貴妃和劉華妃也不會在這種小事上得罪她;宮中之人身如浮萍,處處都要使錢,哪處短了一兩分,指不定一輩子的指望都沒了。沈昭容手頭寬裕非常,她性格雖尖刻傲慢,打賞人的時候卻毫不手軟,顯然深諳有錢能使鬼推磨的道理,也結了不少善緣。
陳修儀既不打理後宮,又漸漸失了寵,家世清白歸清白,卻無多少餘財,陳家還是靠陳修儀和魯王母子補貼才富裕了起來,一心一意巴望着他們兩個,談不上什麼助力。正因爲如此,陳修儀想要籠絡人心,只能另闢蹊徑,施些小恩小惠,不僅讓她撿到了藍氏這個大便宜,許多女官也對她異常感激。只可惜,身份地位不同,人心就得變了,現如今藍氏是寵妃,自然無數人攀附上去,至於陳修儀……她想安插幾個人,怕是三四不靠,左右爲難吧?
樑嵩見趙王眉頭舒展,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追隨趙王多年,自然清楚這位主子的目光有些短淺,做事沒個長遠計劃,誰對他威脅最大,他就針對誰——代王回京的時候,他心心念念找代王麻煩;魏王送上祥瑞,他便要給魏王顏色看看;如今覺得魯王非但拆他的臺,還在後頭撿了不少便宜,就對魯王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這樣朝令夕改,左一個念頭,右一種想法,做事狠辣還特別迅速的人,實在不是個好君主。好比弄死賈氏胎兒的事情,樑嵩知都不知道,趙王就已經做了,平白給別人遞了個說他不好的緣由。
若非利益一致,幾家人的榮華富貴都系在他的身上,樑嵩真想甩甩袖子,直接走人。
罷了罷了,主君再怎麼樣,終歸是主君。故樑嵩將腰彎得更低,謙卑道:“卑職聽聞,譙郡公夫人正爲嫡長子之婦的人選發愁,大王何不從此下手?”
沈淮不知趙王又打上了自己的主意,他帶了厚厚的禮品,拜訪蕭譽。
蕭譽爲人處世很有幾分傲骨,代王遠在彭澤,生死不知,前途未卜的時候,他與沈淮交好。待到了代王回京,沈淮加官進爵,炙手可熱之時,他卻漸漸地與這位好友疏遠了。若非趙肅婚事受挫,沈淮左思右想,找上了蕭譽,兩人一度很好的關係說不定就這麼被時間給沖淡到無話可說了。
此番上門,依舊是爲了趙肅的婚事,沈淮提出的要求卻讓蕭譽有些難以接受:“三個月?伯清,你在說笑麼?”
莫說高門大戶,就是尋常的殷實人家嫁女兒,籌備個一年半載也不是什麼稀奇事,更別說蕭譽爲趙肅尋的那位妻子還不是京兆本地人,隴西郡與長安怎麼說也有好一段距離,路上走三五月都尋常,爲何要趕在三個月後就完婚?如此一來,豈不是信使剛到,那邊接到消息就得送女發嫁,還怕時間不夠?
沈淮也知自己有些強人所難,對着好友,他也不說什麼反正寡婦的嫁妝都是備好了的,清點一番添點東西就能上路的場面話,而是推心置腹地說:“你我相識多年,我也不瞞你,這是縣主的意思,大王首肯了,裴熙也沒有異議。”
倘若他只說這是秦琬的意思,蕭譽不可避免地會想歪,帶上代王和裴熙,意思又完全不一樣了。
果然,蕭譽略加思考,驚詫之色便毫不掩飾:“你是說,江南會叛……”
沈淮連連給他使眼色,見他回過神來,心有餘悸:“這等事情,心中知道就罷了,何必說出來?”
話雖這樣說,對至交好友的敏銳,沈淮卻有些心驚。
秦琬告訴他這一理由的時候,他還沒鬧明白是怎麼回事,回到家後細細揣摩,又與叔爺暢談一番,才明白秦琬爲何這樣急——魯王持天子之劍下江南,不出意外,必會調兵遣將,一爲防身,二爲查案。
江南世家盤踞多年,私下開金銀銅鐵礦並着鹽井鹽田也不是一兩天,平日還能將罪證遮掩一二,這樣大的陣仗卻是對付不了的。魯王來勢洶洶,這些人豈會坐以待斃?
西域雖蠢蠢欲動,目前卻是以政治手段爲主,出兵爲輔;西南還算安定,短時間內不會發生戰事;高句麗得留到國家安定,太子策立或新皇登基了再打,卻也拖不了幾年。想在高句麗之戰中有分量,最好在那之前就得些戰功,江南若是叛亂,確實是最好撈功勳,實打實讓人記住的地方。
說不定,還能練些水戰,以圖將來。
秦琬有心扶持趙肅,自是方方面面都爲她考慮到了,故魯王被派遣到江南的聖命一下,她就找到了沈淮,希望沈淮幫忙找顏家分說一二,讓趙肅能在三個月後完婚。因爲在她看來,不出半年,江南那邊就得出狀況,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沈淮知曉秦琬想送趙肅去北邊的心思,順着這個思路想下去,才勉強琢磨出秦琬的用意。蕭譽在北衙不聲不響,籍籍無名,竟能一語道破其中關鍵?難不成真如世人所言,“虎父無犬子”的實例,恰好被自己給碰上了?
心中存了這個想法,沈淮看蕭譽的眼神都有點不一樣了,好在他城府頗深,不露異樣,見蕭譽尷尬,便不着痕跡試探道:“神仙打架,咱們這些做凡人的總得遭殃,聖人將蘇將軍調到北方,姜將軍升做都護的舉動自是極英明的,可這北衙……若非如此,大王怎會急急地讓趙肅挪個窩?趙肅盡忠職守了整整十年,若是折在這等無妄之災上就太冤了。大王和縣主覺得,哪怕再回南邊都好,別呆在這是非之地了,才這樣商定。到底是攸關性命之事,贊之,你也莫要掉以輕心啊!”
蕭譽聽了,不由苦笑:“我?我是哪個名頭的人,由得我說去哪兒就去哪兒?”
他是北衙校尉,在外人看起來官位頗高不假,但長安是什麼地方,北衙又是什麼地方?高級將領一大把,小小兵卒也有後臺,牽一髮而動全身,實在由不得他大展拳腳。
好在這世間之事,有得必有失,他這幾年靜下心來研究兵書,倒是比從前沉穩了許多,不至於輕易落入敵人的陷阱,只要給他征戰的機會。
想到這裡,蕭譽的神色越發苦悶:“你也瞧見了,如今的局勢實在是……我就是想出去,也不知道該走誰的門路啊!”萬一走了這位的門路,被視作哪位王爺的心腹人,背後來了一支冷箭,出師未捷身先死,豈不冤枉?
沈淮瞧出蕭譽不願扯進這些事裡的心態,也就沒有再勸,只是跟着他嘆了一番,又舉杯痛飲,訴說自己何等無奈,再敲定日子,從三月變成百日,立刻命人快馬加鞭去隴西送信。
如此種種,方盡興而歸,還未踏入家中二門,長隨富貴就迎了上來,恭恭敬敬地說:“家主,縣主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