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盈左思右想,總覺得秦琬貿然做下這等許諾有些不妥,便一個勁給秦放使眼色,秦放也乖覺,與晏臨歌寒暄起來,順便纏住隋轅。
趁着這個機會,高盈將秦琬拉到一邊,小聲問:“你將他弄回去,代王殿下和王妃娘娘會同意?”
秦琬聞言,露出幾分無奈之色:“我們家的事情,你也清楚的很,有宜男之相,好生養的民女已在陸續採買,第一批已經進了代王府。哪怕她們學規矩要一段時間,還得細細挑些好的,到底用不了多久,阿孃雖知這一點心中豈能不介意?晏臨歌長得好,琴藝也好,日日能見到他爲自己撫琴,心情也能舒暢一點,你說是不是?”
大夏雖不似前朝一般重視儀態姿容到病態的程度,男兒也不會以塗脂抹粉爲風尚以貌取人的習慣卻經久不衰,越是美麗的人就越容易得到追捧,擲果盈車,屢見不鮮。權貴因自身的地位和權勢,更有挑剔的權力,哪怕選擇奴婢,也會挑長得清秀周正的在一旁服侍,平日看着也舒服,若是選些歪瓜裂棗在身邊,別人不會因此多說你多正派,你自己看着也傷眼啊!
晏臨歌生就一副神仙姿容,骨子裡雖有些自卑,言行舉止卻不差,雖是萬里挑一也不爲過,有這麼一位絕世美人在身邊爲你撫琴奏曲,哪怕不發生點兒什麼,成天見他坐在那兒,也如畫兒一般,很賞心悅目啊!
沈曼無法再有孕的事情,高盈是知道的,想到自己代王妃陪伴代王吃了那麼多的苦,結果卻……也不再說什麼了。正如秦琬所言,晏臨歌若能讓沈曼開懷一二,哪怕只是笑一瞬,將他贖出來就值得。
她們倆在這邊竊竊私語,隋轅卻已忙活開了,只見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說:“海陵說不動代王殿下也沒事,你往當利公主府遞個話,我也能辦到!阿孃平日就愛這些,對音律很是精通,定會欣賞你的!”
秦放一聽,魂都被嚇飛了。
秦琬想將晏臨歌介紹給沈曼,這沒什麼,沈曼是王妃,與秦恪的感情又好,晏臨歌存在的意義就是爲了彈奏,至於當利公主……這位金枝玉葉寡居很多年了,與她有過一段,藉着她的聲勢做了官的少說有十幾個,哪怕當利公主不會強迫晏臨歌,但她與平寧縣公之子穆煌的權勢實在是天差地別,得罪後者還有迴天之機,得罪前者,哪怕只是讓當利公主皺皺眉頭,對晏臨歌來說,也與一生都被毀掉了無異。
秦放有心爲朋友說兩句,奈何晏臨歌與隋轅的身份地位實在相差太多,隋轅又是長安城中有名的渾人,如今還一片好意,秦放只能努力尋找着更合適的措辭,不敢直接說,唯恐得罪於他。
與秦放相比,秦琬就沒小心謹慎到近乎膽怯的程度,聽見隋轅這樣說,她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哦?隋轅,你是覺得,我辦不成這件事?”
隋轅後背一涼,下意識地搖頭,討好道:“不不不,這不是代王殿下還在休養,無暇顧及這些瑣事,太常寺又亂着,沒個能主事的人,我才……”說到這裡,發現自己越描越黑,他愣了一下,垂頭喪氣地說:“我說錯話了,你想怎麼罰?”
他一臉沮喪,眼中滿是祈求,看上去可憐極了,高盈見狀,忍不笑了起來,秦琬亦眉眼彎彎:“我說開個玩笑罷了,你也太當真了吧?”
“這——”隋轅摸了摸後腦勺,不好意思的說,“我分不清楚真話假話,所以別人說的話,我一般都會信。”大概明白秦琬等人會想歪,他連忙加上一句:“信歸信,他們說什麼,我很少照做!這是阿孃說的,不知道真假也沒關係,回去問她就好了!”說罷,頗有幾分自得地看着秦琬,竟對自己“很聽從母親的話”這一點洋洋自得起來。
秦琬和高盈交換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又好氣又好笑。
當利公主何等伶俐的人,怎麼就生了隋轅這麼個實心眼的兒子?難怪當利公主疼他疼得和什麼似得,實在是另外兩個兒子都頗有本事,無需當利公主操心。至於眼前這個,簡直就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若不多看着點,被人賣了都還幫別人數錢呢!
隋轅看着秦婉,看着浮現一絲錯愕,眼底也透着茫然,“我…又說錯了什麼?”
“沒,我們只是覺得,那些說你不好的人實在太可惡了”,高盈心緒激動,脫口而出,“你人這麼好,他們怎麼捨得這樣糟蹋你的名聲?”
想到之前的自己也如絕大部分人一樣,覺得隋轅呆、傻、出格、嬌氣,佔着當利公主的寵愛擠兌兄長,她簡直無地自容。
隋轅沒明白高盈複雜的心緒,聽見她這樣說,下意識地“啊”了一聲,又摸了摸後腦勺,不解地說:“那些人沒說錯啊!”
“啥?”
“他們說的那些事,我都幹過。”隋轅掰着指頭,一一算給他們聽,“鬥雞被騙錢,賭馬被下套,淘來的東西是贗品……砸過別人的店,打過賣假貨的人,賭輸了脫……”
秦放見他越說越不像,咳一聲。
隋轅回過神來,也不再說自己的豐功偉績,只見他的眼神上下飄忽,不敢看秦琬和高盈,弱弱地說:“總之,那些事情,我的確有做……”
“佛口蛇心、欺世盜名的人,天下多了去,如你這般擁有赤子之心的人卻極少,你莫要覺得自己不好。”秦琬挺喜歡隋轅的,心道如果自己有個哥哥,又是隋轅這般的性格,兩兄妹才能投契吧?若都是千伶百俐,心有九竅的,關係未必親厚的起來,當然了,襄熙是特例,像他那種世事看的無比透徹,感情又充沛到會被許多小事傷害,矛盾複雜到極點的人,實在不多見。
高盈與秦琬能成爲朋友,思維自然有相似之處,此時已是同樣的想法——她的兩個兄長都是自私自利,有事鍾無豔,無事夏迎春,若她能有個隋轅這樣心思純良,什麼都想着她,遇到事情也會爲她出頭的哥哥,一定非常幸福吧?
晏臨歌靜靜地站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盡力淡化自己的存在感,試圖讓幾位貴人忘記他的存在。
他身份卑下如同微塵,知道的越多,往往死得越快。
秦放知曉晏臨歌的心思,趁這三人的談話告一段落,便問:“咱們……先去春風得意樓?”
“別走正門,咱麼去晏琴師的房間!”秦琬乾脆利落地說,隨即望着晏臨歌,微笑道,“晏琴師,你經常在春風得意樓彈琴,士子們的言論想必聽了不少吧?不知哪些文采斐然,哪些又生得一雙利眼,一張巧嘴,鍼砭時弊,酣暢淋漓呢?”
晏臨歌欠了欠身,恭敬道:“士子們皆有大才,臨哥沒讀過多少書,聽不出誰好誰壞,只覺自身淺薄無知。”
隋轅聽了,笑聲嘟噥:“”讀書也沒什麼好的,我看着哪些之乎者也就頭疼,將書一扔,還不是照樣過?
高盈好學不倦,最聽不得有人貶低讀書求學,聞言便看了隋轅一眼,評價道:“身在福中不知福。”
“這……讀書三分努力,七分天命,強求是求不來的。”隋轅也知道自己有點兒站着說話不腰疼,加上文采見識還不如秦琬、高盈兩名女郎,免不得有些心虛,連忙拉秦放出來墊背,“我和他都一樣,一樣。”
秦放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不願和隋轅一般見識。
他曾經也很想求學,很想上進的好麼?只可惜這十年來,他都忙着自污,與周紅英母子鬥智鬥勇,生生將自己給荒廢了。好容易代王回京,給他請了名師大儒,終於滿足了他一直以來的心願。奈何習慣成自然,擁有了優渥的生活後,他是真的不想自己給自己找麻煩,求什麼上進了。反正他也沒什麼大的目標,就想着得個爵位安心過小日子,既是如此,將字練得端正一點,讀書人都知道的典籍讀幾遍,不至於貽笑大方,不能見人,也就夠了。
秦琬無奈地看了兩人一眼,視線投向晏臨歌,笑道:“聽不出好壞也不要緊,你平素見這些舉子,誰被衆星捧月,簇擁在其中,又有誰一旦說話,大家都不自覺地靜了下來,哪怕與他爭論,也有些底氣不足?”
她的眼神很清澈,笑意盈盈,沒半點陰霾,卻透着一般不容拒絕的意味,放佛再說—我知道你在風塵中混久了,做事總想着面面俱到,誰都不得罪。我呢,也不在這點小事上強人所難,不要你點評,只讓你陳述事實,這總可以了吧?
被這樣一雙眼睛注視,好似一切念頭都無所遁形,晏臨歌不自覺地低下頭,語氣越發恭敬,卻不知爲何,摻雜了一絲自己都不明白的軟綿和心虛:“雖不知其名,卻知其形容。”
“那行,只給我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