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利公主府的波折,秦琬壓根沒說給代王夫婦聽,她正對着父母做鬼臉:“裹兒和高姐姐聊得太開心,忘記兩位姐姐了嘛!”
“你呀你,真是孩子氣。”沈曼嘆了一聲,卻無半絲慍怒之意,只是有些無奈,“說好了讓二孃三娘跟着你,你卻拉着盈兒出去玩,她們兩個左右爲難,不知該怎麼辦。若不是郡主仁厚,將她們帶在身邊,她們指不定要受多少刁難呢!”
沈曼說的時候,秦恪不住點頭,怕女兒介懷,忙道:“你初來乍到,能認識多少人?楨姐姐命婦貴女都熟的,跟在她身邊,豈不比跟在你身邊好的多?”
曼娘說得沒錯,裹兒還是個孩子,自小又無身份相當,年齡相仿的玩伴,難得有高盈這麼一個談得來的朋友,自然是喜出望外。與朋友相比,沒見過幾面,壓根無甚感情的庶姐被拋之腦後無可厚非。
在秦琬的事情上,秦恪的心從來沒擺正過,他壓根不覺得女兒這樣做有什麼不對,只覺得她年紀還小,做事不周全情有可原,全然忘了秦琬爲人處世可比他明白多了。
秦琬早知父母會這樣說,眉眼彎彎,滿是自豪:“那是,德平郡君和榮安郡君刁難她們,我還狠狠地找回了場子呢!”說到這裡,她抱着父親的肩膀,笑容燦爛無比,“阿耶,我們和寶奴說好了,過了永寧節,他就帶我們出去玩!”
“寶奴?當利家的……老三?”
秦恪聞言,皺了皺眉,剛想讓女兒婉拒,秦琬搶先一步說:“寶奴很好啊!我教他做水引,他一點都不奇怪我會這個,身爲貴女竟然下廚,也沒打聽我這些年生活的意思,反倒一直說‘你真厲害’‘快教我,我不會’‘哎呀這個怎麼這麼難’之類的話,對我很好呢!”
代王夫婦離京多年,雖聽了隋轅不成器的名頭,卻沒真正見過這個人,聽見秦琬這麼說,心中酸澀,又想到隋轅到底是當利公主的兒子,不至於太不明是非,便問:“他對你這麼好呀!”
“是啊是啊,他還說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邀我們一道去玩呢!”秦琬笑嘻嘻地說,“難得遇到這麼有趣的人,又對女兒沒半點壞心,阿耶,你就讓我出去嘛!要不,我帶旭之出門?”
“你,帶,旭之,出門?”秦恪面色古怪,將這句話重複了一遍,拍了拍女兒的腦袋,無奈地說,“去找他玩吧!”
待女兒走後,皇長子殿下望着髮妻,略有些難受:“曼娘,你說咱們的裹兒怎麼就不能生得早一點呢?這些日子,我出入宮禁,俊彥也見了不少,卻未見過如旭之、衛拓這般出衆的,若……唉——”
談及兒女的婚事,父母自是怎麼操心都不爲過的,沈曼心道哪怕裴熙沒娶親,她也不會將女兒嫁給這種能做好朋友,卻做不了好丈夫的人。
知曉丈夫對裴熙視若子侄,沈曼自不會說裴熙不好,她笑了笑,柔聲道:“裹兒纔多大,暫時不用操心,倒是二孃和三娘,楨姐姐與我商談了一番,擬定了幾個好人選。到底是咱家女兒,雖不愁嫁,也不能太過輕慢。咱們找的人家,可不能像大娘一樣被賀家所累,還是得恪郎你掌掌眼。”
秦恪對庶女無甚感情,卻也不願見她們真過得差,聽沈曼這麼一說,頓覺妻子賢惠,心中既感動又慚愧,便留神聽沈曼提的那些才俊的名字,一一回憶這些人家中的男人們有無出息,卻聽卻越是奇怪,忍了半天,好容易捱到妻子說完,就迫不及待地問:“曼娘,你和楨姐姐給二孃挑的親事,怎麼泰半是清流之家的冢婦,給三娘挑的親事,卻多半是勳貴中的次子幼子?”
他對女兒嫁到哪家並不是特別在意,只要門風清正,不涉及黨爭,兒郎又出色即可。只不過,沈曼挑的人這樣清楚明白,將差別擺在面前,他還是很奇怪。
沈曼知曉夫君有此一問,聞言便笑了笑,神色柔和地解釋道:“想看,定親,三書六禮,這些都需要時間,又不能倉促了去。光是操辦這些,少說就要一兩年,二孃的年紀便有些大了,婆家自會有些彆扭。雖說她是咱們家的女孩,身份尊貴,若是惹了婆婆的厭惡,以二孃柔順的性子,也不會向咱們告狀,定是將苦楚往肚裡咽。咱們呢,也不好擔個仗勢欺人的名兒,日日將二孃接回來,別的不說,這孩子自己也惶恐。還不如爲她挑個門第略低,家風清正,子弟前程有求於咱們的人家做冢婦,出門的機會多,見到咱們的機會更多。若是入那翻臉如翻書的侯門,怎麼被搓揉都不知道,有委屈都無處訴。”
秦恪未曾想到自己一問就惹來長篇大論,耐着性子聽了番家長裡短,覺得沈曼說得挺對,卻有些擔心:“二孃的性子,真……真當得起冢婦之位?”
十年的流放生涯改變了秦恪太多,他雖依舊喜愛柔情似水的女子,卻認爲只有沈曼這樣剛強堅韌的女人,才能當得起整個家。秦織性情柔弱,平日連個聲兒都沒,說話都不敢大聲,唯恐驚着誰。哪怕她是秦恪的親生女兒,秦恪也得說一句,這姑娘,做個無憂無慮的小兒媳婦也就罷了,當冢婦,她還沒那本事。
“就是這樣纔好呢!”沈曼的思路卻與旁人不同,溫言道,“婆媳關係不睦,很大原因就出在這管家權上,媳婦手段凌厲,婆婆如何高興?二孃性子柔順,有鄉君誥封,又有足夠的錢財傍身,她也不是熱衷權勢之人。再說了,二孃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是極好的,勳貴子弟未必飽讀詩書,夫妻談不到一塊,嫁到書香世家卻能夫唱婦隨。年輕時有婆婆教導,年老了有兒媳理事,一輩子輕輕鬆鬆,和和睦睦,誰不求這樣的日子?”
秦恪一想,覺得也是。
他自己便是喜好安逸,不願爭權奪利之人,秦織瞧着也不像惹是生非的主兒。若能過別人勞心勞力,自己平靜生活,卻能得許多美名的事情,誰不樂意?爲了二女兒,他少不得多看看這些清流之家出仕的子弟,選個合心意的女婿。
沈曼見他聽了進去,心中也鬆了一口氣。
李氏與她並無仇怨,沈曼也不是那等小氣的人,秦織、秦綺的婚事,也就是她動動嘴,勞勞神的功夫,給她們挑樁好姻緣,對誰都好看,何苦暗中搓揉呢?只不過,話是得說明白的,省得丈夫誤會,故沈曼指着自己看好的一些俊才名字,又說起了秦綺:“三娘聰明,有主見,八面玲瓏,無論是在勳貴之家,面對一大家子的人,還是另立門戶,當家做主,都難不倒她,她年紀又小一些。長子傳承家族,冢婦急着要孩子,二孃嫁過去正合適;幼子被母親偏愛,一般都頗爲驕縱不說,幼子媳婦也有些難當,對婆婆用心,被妯娌排擠,煩心事多得很。還是次子好,不顯山,不露水,沒那麼多責任,也沒那麼多關注的目光,日子較爲悠閒自在。”
她考慮得這樣周全,名單又是和陳留郡主參詳一番才列出來的,還讓秦恪自己去看哪家兒郎好,秦恪焉有信不過的道理?這位天之驕子點了點頭,想到一樁事,才問:“那陸繼之女……”
“楨姐姐說,這位陸娘子極有學問,生得也很好,德言工容,無一不好。”
“即使這樣,咱們……”秦恪想到秦放的模樣,又覺得兒子有些辱沒人家姑娘,略加權衡,到底是對秦放的憐愛佔了上風,便道,“咱們再看兩次,若是合適,便提一提這事吧!料想王家也沒拒絕的道理。”
沈曼眉眼含笑,輕輕點頭。
夫妻倆將兒女婚事議得差不多,又開始爲唯一的嫡女發愁,殊不知他們眼中“還是個孩子”的秦琬,正在和裴熙談今天的事情。
“你倒是憊懶。”聽了當利公主府發生的一切,裴熙別的沒說,先來了一頓嘲諷,“忘記兩個庶姐?若你說自己懶得理她們,我還會相信,忘記?”莫說被她放進心裡,做下承諾的事情,哪怕是隨意之舉,以他們這種人的記性,也不可能真忘了。
秦琬淡淡一笑,全然沒把裴熙的譏諷往心裡去,只是說:“我瞧着局勢,頂多再過三月,王府中就要進新人了。阿孃再賢惠,心中也是不舒服的,我身爲女兒,自得服侍湯藥。一次認全別人,這本事,我有,別人未必有。”
她的言下之意,裴熙一聽就懂,不由嗤笑:“服侍湯藥?這藉口好,少說三五年不用出門了。”
“蠢蠹終究是蠢蠹,我可不願花那麼大心力去討好她們。”秦琬不屑道,“讓所有人熟悉我這張臉,知曉我是誰就夠了,這次她們沒見着我,心中才會好奇,下次對我更加留意。如此兩三次,也就差不多了。”
說罷,她望着書房,若意有所指,“算算日子,咱們府中的長史,也該忍不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