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又到了書房相聚的時間,葉融陽這次緊緊閉上了嘴巴,生怕打擾到哥哥。葉初陽則是用像餓了三天的狼一樣的目光瞅着葉明淨。瞅的她心裡只發毛。
“早早啊。”她訕笑兩下,倒也直奔主題,“你的生父,是廣平元年的探花郎。”
葉初陽精神一振,眼睛亮了幾分。
葉明淨喝了口水,緩緩道來:“母親當年爲太女的時候,倒是納過三個常侍、常安,還有一個側卿。就是薛候的堂弟,薛洹之。可惜……”她冷笑了一聲:“這幾個人,先皇大行後,反的反,死的死。母親登基後,後/宮空無一人。後來,禮部就讓母親選秀,那過程,就別提了……”她頓了一下,笑的越發森冷:“我那時初初即位,政權不穩,年紀又小。但凡略微能看的過去的男子,都不願受這委屈。不是家裡有通房了,就是已有紅顏知己,個別囂張的,還公然流連青樓,簡直就是在打我的臉那等污濁男子,若能入後/宮,簡直是奇恥大辱”
屋內的空氣漸漸沉重。葉初陽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母親。感受着她的憤怒。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能說一不二的。那個時候,想自個兒做點主,簡直比登天還難。動不動就是祖宗家規,動不動就是皇上還請三思。實在說不過去了,就給你來個消極怠工。皇帝,其實也可以成爲一個擺設。主強,臣才恭順。若是主弱,哼那可真是好看”她倏的閃過極重的譏諷,冷凝了臉色。端着茶慢慢的品了一口。彷彿要化去那濃重的抑鬱。
葉初陽的臉色漸漸凝重起來。如果說孕育暖暖之前遇見的是外患,那麼,孕育他之前遇到的就是內憂。外患倒也罷了,當時的大夏已經戰勝了瓦剌,形勢對他們是有利的。而這初登基的內憂,顯然比之要嚴重的多。
葉明淨停了停,又繼續接下去:“那時你們的父後還沒有進京,我也不知道姚家有他這麼個人。想來想去,要想不再次被擺佈着娶一堆虎狼之心的男人,就只能先生個兒子。方能堵住朝臣們的口。於是,就有了你。”
她靜默了一會兒,觀察着葉初陽的神色。等他消化了一段時間,才道:“你的出生,或許沒有暖暖那麼傳奇、精彩。對母親來說,卻是最重要的。因爲,在我最危難的時候,是你的到來,解救了母親。你的出生穩住了朝堂、穩住了局勢。我在孕中便一日三遍的祈禱,希望腹中的孩子是個男孩。我希望他健康、聰慧、勇敢。長大後能幫着我分憂解難。生產你時比暖暖兇險上十倍,稍有不慎,我們母子就會一屍兩命,見不着明天的太陽了。你出生後,晨光乍現,旭日東昇。我便替你取名‘初陽’。早早,你是母親不可缺失的一部分,是母親的希望。”
葉初陽安靜極了,烏黑的眸子默默的看向葉明淨:“母親,我的生父,是不是,是不是有妻兒?”
葉明淨默默的摟過他,將自己下巴貼上他細嫩的臉蛋,微微嘆息:“他沒有孩子。你是他唯一的孩子。”
原本靜鬱的葉初陽眼中突然放出華彩:“真的?”
“真的。”葉明淨摸摸他的頭,“千真萬確。”
葉初陽瞬間就面色紅潤,原地滿血復活了。長出了一口氣:“母親,你嚇死我了——”
一旁的葉融陽也順手拍拍自己的小心肝。他也差點被嚇死。
葉明淨等了一會兒,道:“但他有妻子。”
……
葉初陽的臉‘唰’的又白了。葉融陽鬆了半口氣的臉霎時僵在那裡。
“他是一個很複雜的人。”葉明淨雙臂緊緊摟着長子,靜靜的陳述:“聰明、隱忍、才華橫溢、風度翩翩。他若真心一笑,便仿若春風拂面、百花盛開。令人沉醉而不自知。早早,母親無法告訴你再多的具體。並不是我偏心……計都,你們從出生後便與之朝夕相處,數年未斷。他的爲人,你們在心中早有判斷。而你的生父,我所敘述的,只是我眼中的他,難免失之偏頗。用你的眼睛看,未必就是那個樣子。你應該自己去觀察、去探索。得出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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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異常安靜。葉融陽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的哥哥。葉初陽垂着眼睛,安靜無聲。
“他是誰?”安靜了很久,他終於發問。
葉明淨沒有正面回答:“自己去找。從你找尋的那一瞬間起,你便可以知道文臣眼中的他、武將眼中的他、勳貴眼中的他、文人雅士眼中的他、宮女內侍眼中的他分別是什麼樣子。然後,等你見到了,再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勾畫出一個完整的他。”
女帝陛下的聲音不如昨天敘說故事時那般閒適、輕快。帶着一種奇怪的澀然:“廣平元年的探花郎,從來只有一人。”
皇長子殿下越發沉靜了。這是每一個人越來越深的感觸。不光性子沉靜,爲人也越發好學起來。
何修元於一次講課時無意中提及,明年、也就是廣平十三年。春闈科考將再度開始,全國的舉子們又將雲集長安,朝廷也開始了三年一度的人才選拔。之後,又感慨明年不光有進士科考,還有武舉科考。真真是人才盛會,我朝繁榮啊
等他感慨完了,葉初陽便好奇的問:“何先生,您也是進士出身嗎?”
“當然”何修元立刻挺起了胸脯。他不光是進士出身,排名還很靠前,不然怎麼進得了翰林院呢?
“那麼,杜先生和馮先生呢?他們也都是?”葉初陽繼續好奇。
何修元的臉上露出了那麼一點點沮喪:“之寬和我一般,是進士。惜之兄卻是進士及第。一甲頭名,廣平四年的狀元郎。”
“哇——”講臺下一片驚歎。七個學生有的是已經知道的,有的是第一次聽說。不過都不妨礙他們對杜憫表示出敬佩。狀元耶全國第一。這是何等的才學?難怪平日裡就覺得三位先生中,唯有杜先生最是氣度不凡。不愧是狀元。
葉初陽微微一笑,又問:“何先生,自母親登基來,已有四次春闈。不知這四位狀元都是何許人?您給我們講講吧。”
話題一帶出,底下的六人也紛紛附和:“是啊,先生講講吧。”他們這七人,沒一個會去參加科考。學習起來,專一目的性少了許多。葉明淨對着三位老師的教育要求是:博、純、思。博,是指知識面要廣。純,是指知識的講解要純粹,不帶個人好惡。思,則是要教孩子們學會思考,自己求索答案。故而,課堂之上氣氛輕鬆,只要完成了當天的進度,閒聊些周邊知識也是常有的事。
何修元就巴拉巴拉的講述了起來。這四位狀元,幾個孩子有些見過,有些沒見過,互相將自己知道的一交流。杜憫從年齡、容貌、氣度上一舉勝出。成爲狀元之最。
何修元聽着不由覺得好笑,捋着鬍鬚道:“常有言,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你們當進士這麼好考的麼?有多少舉子,考了一輩子都考不上呢。歷來狀元多過而立之年。惜之那般驚採絕豔的人物,多少年纔出一個?你們太過貪心啦。”
葉初陽又好奇的問了:“那麼榜眼、探花呢?我聽說,探花郎是要尋那最一衆貢士中最年輕俊俏的人擔任的。”
何修元哈哈大笑:“殿下繆言了。哪有這麼兒戲?若是如此,這殿試也不必考學問,只看相貌算了?”他想了想,又捋捋鬍子:“細想來,只要是名列一甲,打馬遊街一走,那些年紀輕些的,倒確是精神抖擻,觀者如潮。”
幾個孩子就咯咯的笑了起來。王恪道:“若是一把鬍子,頭髮也白了。披紅掛綵、打馬遊街還有什麼意思?”魏蒼雲跟着點頭:“就是、就是那戲文上的狀元、榜眼、探花,都俊俏的很。在街上走一圈就有小姐看中了。”衆人又是大笑。
葉融陽在笑聲中脆生生的問:“先生,餘下的四位榜眼、四位探花,又都是誰?可有這樣的風流人物?”
何修元也笑的鬍子都抖了。他想了想,道:“別說,還真有這麼個難得的人物。不光年紀輕,相貌氣度也是一等一的好,最稀奇的是,他還出身勳貴,是位地道的侯府公子。”說到這裡,他含笑看向陸均。陸均頓時恍然,面色一下泛起微紅。
“是誰?”葉初陽的心‘砰砰’的開始亂跳。
何修元不急不慌的給出答案:“便是陸小公子的伯父,東陽侯已故兄長的長子,陸詔陸悟遠。他是廣平元年的探花郎。據說他顏色甚好,打馬遊街的時候,萬人空巷觀‘陸郎’。把當年狀元、榜眼的風采,生生給壓沒了。“
葉初陽深深的吸氣,聲若蚊吶的低吟:“陸詔陸悟遠……”然後便直直的看向陸均。
葉融陽善解人意的推推自己的伴讀:“阿均,你伯父呢?現在何處?”
陸均羞澀的看看衆人,低聲道:“伯父,現任蘇州知府,並未在長安。”
“是嗎?”葉融陽眼珠轉了轉,又問:“你伯父真的那麼好看嗎?你和他長的像嗎?”
陸均的臉更紅了:“我,我與伯父見面不多。伯父風采自是好的。”決口不提陸詔的長相。
葉家倆兄弟有些失望。不過今天的目的已經達到。便見好就收,將視線重新投回課業。
然晚上的時候,葉融陽到底還是忍不住,偷偷逮着機會問兄長:“大哥,人還在蘇州呢。這可怎麼辦?”
葉初陽面沉如水,穩穩的道:“不急。這是母親給我的考驗呢。得小心着查,我們不能漏一點兒風聲出去。不然就丟大人了。你放心,我已經有計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