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旬的一天,葉明淨下旨,宣御林軍指揮使、茂國公世子王安園進宮問話。
王安園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穿戴整齊進了宮。葉明淨在梧桐宮接見了他,問道:“王卿家,近日朕聽說京中初選通過的男子中,有那麼幾個人,很是招搖。聚集會友,投貼拜訪,忙的不亦樂乎,可有此事?”
王安園暗暗叫苦。這事該怎麼說呢?這些初選通過的男子吧,素質怎麼樣,大家都知道。眼見着就要入宮了,行事張狂些那簡直是一定的。男子又不像女子,可以用待嫁的名義關在家裡。當然,真要關也是可以的。問題是,誰會幹這種事?
再怎麼說,未來的皇后、皇子父親、甚至太子父親都會在他們當中產生。不在這個時候結交一二,還指望着入宮後再結交嗎?大家都是男人,只要聚會的場合中沒有女性,就不會犯皇帝的忌諱。故而,京中十幾位等待複選的男子如今是炙手可熱。想要攀上交情的人很多。也不是說就真的看好他們。而是沒必要將關係弄僵。總得保持一定的好感度。
這樣一來,適當的示好就免不了。本來,適度的交好也不會鬧的滿城風雨。只是京城是什麼地方?全天下有權有勢人家集中的地方。這麼一來,雖說交好的熱情度適中,可架不住基數大。那十來個男子便每天的日程排的滿滿。再加上他們又不是什麼有頭腦的人。三杯酒一下肚。什麼豪言壯語、洋洋得意全都顯了出來。
據說,在榮泰伯世子舉辦的一次聚會上,有個待選男子喝多了,周圍又全是男人,撒的太歡。放縱之下竟公然叫囂,說皇帝就是等着他們去輪流睡的。
想到這裡,他頭上冷汗直冒。莫非女帝陛下知道了這件事,要他帶着御林軍去抓人滅口不成?抓人事小,這滅口可怎麼滅呀?都是權貴家的年輕子弟,哪家沒個親戚關係的?
葉明淨垂着眼簾,看着站在下首位置的王安園。
二十七八歲的年紀,體態勻稱。典型的世家公子相貌。世子的身份,御林軍統領的職位、年近三十的閱歷。都給他添上了一層成熟男子的魅力。看上去應該是很吸引小女孩。
就你了,第一個。她做出決定。笑道:“安園,莫非朕的問題很難回答不成?怎麼不出聲?”
王安園決定敷衍過去:“陛下。臣近來一直忙於公務,待選公子們的事。不大清楚。”
葉明淨淡淡一笑:“安園辛苦了。這件事朕要好好想想,不能讓他們再無法無天下去。你先別回去,就在這宮裡待命。等朕想好了,再吩咐你。”
王安園不疑有他,點頭應諾。
葉明淨又道:“既如此,安園就先去武英殿候着。”
武英殿位於梧桐宮的正南偏西一角。出了梧桐宮走小路,一炷香的功夫就可以到。和外宮廷東部的文淵閣一樣,都是大臣們在宮中時的臨時歇腳點。王安園跟着領路太監到了那裡。進了偏殿喝茶等待不提。
梧桐宮裡,馮立帶着一個眼生的小太監不聲不響的走入房內。葉明淨見他來了,輕扯了扯嘴角:“朕命人收拾了偏殿。你去看看,可還有什麼缺的。”
小太監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跟着馮立去了偏殿。
綠桔看了看天色:“陛下,快到用晚膳的時辰了。”
葉明淨‘嗯’了一聲:“去給王安園送一份晚膳。要有酒。”
綠桔應聲。
王安園在武英殿等了又等,總不見音訊。想拜託了太監打聽。誰知武英殿的這幾個太監都很眼生。油煙不進,賄賂不收。只會說一句話:“世子等着就好。”
王安園心驚肉跳。難道女帝要對付他?可一想又沒有理由。最近朝堂平靜的很,沒什麼事啊?
忐忑了許久。忽見門被打開,宮人們端了晚膳進來。領頭的女子正是廣平女帝身邊的女官綠桔。
“綠桔姑娘”王安園驚喜不已,趕緊施禮打聽,“敢問陛下何時召見我?”
綠桔溫和的一笑:“王世子。陛下還在煩着呢。我們做奴婢的不好過問國事。不過陛下可沒忘了世子,這晚膳就是陛下特意吩咐的。還賜了一壺宮中珍釀。世子且放寬心。先用晚膳吧。”
王安園自是不甘心,又追着綠桔打聽。無奈綠桔也不是平常女子,言詞恭敬有禮,滴水不漏。王安園使出渾身解數也沒能打聽到半點實質性內容。只知道他要繼續在這裡等。
等啊等,一直等到宮中快要下鑰。綠桔又帶着旨意來了:“王世子,陛下有旨。請世子今夜就在武英殿安歇。”
王安園一個晴天霹靂:“在,在這裡安歇?”
綠桔一臉見怪不怪的表情,依舊溫和微笑:“陛下的旨意就是這麼說的。世子,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假傳聖旨。”
王安園終於知道今天的入宮不簡單了。女帝找他來,根本就不是談論什麼待選男子的事。真實目的還不知道。目前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要在武英殿留宿一晚。
留宿臣子在宮中這種事,歷代皇帝都有過。軍情緊急時,朝政紛亂時。或者單純的爲了表示對臣子的寵愛,都會下旨讓其在宮中留宿。這麼着說吧,在宮中留宿,對臣子來說,其實是一項殊榮。表示你是皇帝的親信。反正是外宮廷,玉帶河上三道門一關,和內宮廷沒半分聯繫。
可是,可是……王安園紛亂了。梧桐宮就在外宮廷啊今天的這場留宿……哦他不想亂想的,他不應該亂想的
女帝讓他留宿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爲了表示對他王家的親密。女帝要拉攏茂國公家。一定是這樣
王安園在武英殿的寢室裡走來走去,不停的告誡自己。這是正常的君臣相處。
他端起酒壺,將裡面的美酒喝的一乾二淨。心中還是火燒火燎,怎麼都靜不下來。扯了扯衣領,看看替他鋪好牀鋪後退下的內侍。心臟跳的越發的快
從窗戶裡望出去,北邊的的那座宮殿就是梧桐宮了。腳程只有一炷香的時間……
梧桐宮偏殿,陸詔脫下了太監服飾。穿着家常的淺藍色長衫,頭上束了個簡簡單單的髮髻。在燭火下溫言而笑:“陛下猜猜看,王安園現在在想些什麼?”
“他能想什麼?”葉明淨冷笑着坐在案前,“京中的流言朕都知道。不就是那起子事麼?朕聽說還有人開了賭注,賭皇后是誰?第一夜侍寢的是誰?是不是?”
陸詔微笑:“陛下可是生氣了?”
葉明淨收住冷笑,輕撇了撇嘴角:“生氣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陸詔輕輕擊掌:“臣就知道陛下不是普通人。”他目露譏諷,“生氣、憤怒、委屈……這些情緒除了讓自己痛苦,什麼都帶不來。還不如好好謀劃,得到自己想要的。可對?”
葉明淨轉頭嘲笑他:“這是你在東陽侯府得到的經驗?”
“沒錯。”陸詔坦然承認,“陛下知道臣的出身。臣的童年可算不上怎麼愉快。陛下也知道大夏的爵位繼承製。若是我在父親臨死前出生,爵位就輪不到二叔繼承。”
葉明淨挑了挑眉:“可是,若是那樣,只怕你連出生的機會都不會有。”陸雲就算病的再重,有沒有和妻子同房總還是知道的。杜蘅腹中的孩子不是自己丈夫的,陸家一定會消滅掉這個醜聞。
陸詔苦笑:“一點兒沒錯。可我幼年時並不明白這些。”他停頓了一會兒,“二叔更是不明白。所以,他不相信我母親的退讓。而我,則憎恨我母親的退讓。”
葉明淨顫抖了一下,輕聲道:“母親,總是愛自己的孩子的。”
“也許吧。”陸詔凝視燭火,“我母親應該是愛我的。否則她沒必要生下我。直接小產,然後改嫁就好。沒必要十幾年如一日的守在那座候府中。她憎恨那座府邸,我知道。”
“所以你支持她改嫁?”葉明淨順着他的話問。
陸詔可能是話憋在心裡久了,一直無人可以傾訴,故而坦言內心:“我其實看不上那個男人的。一點兒擔當都沒有。他對着妻子不忠。窺視大嫂。事情發生後又不願承擔責任。任憑我們母子吃了好多年的苦。只是,我不忍心母親再過苦日子。她的心裡還是有那個男人的。我想着,嫁給他也好。母親是個傳統的女子,嫁給他後,才能停止對於當年**之事的譴責。所以,我向着祖母跪地請求。二叔也因着私心,在一邊幫着說話。這樣,我母親才嫁給了他。”
說到這裡,他失聲而笑,笑聲中帶着說不出的諷刺:“可是到今天我在知道。原來我也和他一樣。不過如此。”
葉明淨垂目:“你現在也可以選擇停止的。”
陸詔收住笑容。目光灼灼的看向她:“陛下,您會停止嗎?”
葉明淨猛然擡頭,眯起眼睛。
陸詔輕笑,眼中綻放出驚人的明亮:“陛下,就像您剛剛說的。生氣解決不了問題。那麼,善良就能解決問題了嗎?您的問題比我的要麻煩多了。”
葉明淨也輕笑出聲,目光流轉:“你說的沒錯。我的麻煩很大。可這不代表你就能這麼放肆。”她湊近他,壓低了嗓音:“悟遠,你該收斂些的……”
陸詔目光微凝,語聲輕如呢喃:“陛下可是在提醒我?太放肆會招來殺身之禍?”
葉明淨不動聲色的和他視線糾纏:“朕知道,悟遠是聰明人。”
陸詔笑了,嘴角彎出一個漂亮的弧度,語氣一轉:“陛下,臣可否在私下無人時換個對您的稱呼?”他故意停頓一會兒,笑意深長:“畢竟,旖旎之時還叫着陛下,也太過煞風景了。”
葉明淨也笑意恬然,同樣意味深長:“那悟遠想叫朕什麼?”
陸詔早有準備,道:“陛下的字。澹寧,如何?”
“澹寧……”葉明淨微微仲怔。這是她在及笄之時,父皇取的字。幾乎是剛一問世,就被打入了冷宮。叫她澹寧的人,還真就沒有。
“澹寧。”陸詔笑着輕喚,“真是很好很好的字。”
今天還有一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