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還要拼力一戰,是忘憂留給自己的希望,若僥倖能以自身法力除掉蟠龍,她還能活着回到山中宅子,見到那個讓她心心念念牽絆在心頭之人。
只是,僥倖終歸是僥倖,當百草鼎被蟠龍蘊含了上古神力的法力打回,砸在她胸口時,衝口而出的鮮血落在百草鼎中,百草鼎金紅色的光芒倏然大盛,飛速旋轉卻並不進攻,似在召喚她迴歸一般。
或許,如帝君所言,這就是神農氏後人應劫現世的宿命。
她咬牙隱忍着胸口劇痛,擡手擦了擦脣邊濃豔的血色,釋然笑起來。既是宿命,她何苦還要存着僥倖之心。
袍袖流雲疊花般翻旋拂動,她凝神微閉上眼,口中輕念着口訣,金紅交錯的光芒將她周身籠罩而起,形成強勁的仙障。
百草鼎旋動的更加快速。
蟠龍臉色大變,赤紅雙目緊盯着百草鼎,憤然揮動着袍袖試圖阻止她生祭元神。豈料那仙障竟異常堅固,即使她拼盡全力,竟也無法將那仙障打破。
倏忽間,一團雲霧倏然自忘憂背後緩緩落下,雲上之人淡墨色衣袍泛着淡白色光澤,粉金色的邊沿此刻顯得格外耀眼。
彼時,山中宅子,杜衡窩在迴廊中,皺眉望着外面漸漸飄起雪花的天氣,嘆了口氣站起身,回到客廳走至檀霄房門口,敲了敲門道:“神君,下雪了。您如今身體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不如出來走走?”
畢竟,自那日從客棧回來後,檀霄幾乎就沒怎麼出去走動過。這兩日杜衡不再送藥,檀霄便把自己關在房內,連門都沒打開過。
敲了一陣門,杜衡卻聽不到房內任何動靜,不禁納悶撓了撓腮,心頭陡然騰起一陣不安,慌忙將掌心凝了法力,一掌將門推開。
“神君!”杜衡慌亂衝進房內四處逡巡。房間的窗戶開着,空蕩蕩的,哪裡還有檀霄的蹤影。
他駭然一驚,瞪大了眼:“糟糕!神君一定是察覺到忘憂上神有事瞞着他,去找忘憂上神了,這可如何是好?”
焦灼不安的咬着手指在房內踱了一會兒,他倒吸口氣,緊了緊掌心:“不行,我得去神界找時染上神,說不定還來得及。”
話音落,身形一旋,化作一陣淡金色光芒,飛速衝入天際。
村子上空,蟠龍瞳孔驟然一縮,駭然看着來人,咬牙低語:“檀霄!”
檀霄微蹙着眉,指尖一擡,一滴血迅速融入仙障之上,本來堅不可摧的仙障,竟然如此輕易便被一滴血化解。
只有神界位列神君之上的仙人才知道,生祭元神的仙障,上神之血輕易可破。
緊接着,未等忘憂緩過來是怎麼回事,背後突然被人被他推了一掌。那一掌沒有任何殺傷力,卻硬生生將她抽出一半的元神重新打回體內,連帶着法力也被封印在體內,一時半會兒根本無法施展。
驚惶一擡眼,她身體不受控制的往下墜落,恍然跌入檀霄溫暖的懷抱中。
她擡眼看他,眼中淚光浮動,情緒卻極爲激烈:“你把封印給我解開!爲什麼要把將我的法力封印!”
“因爲我不能看着你死!”
檀霄低頭俯身,輕輕一吻覆上她的脣,眉宇間漾着淡淡笑意:“憂兒,有我在,我說過會護你生生世世,你怎能讓我食言。”
“可是隻有我生祭元神,才能將蟠龍除掉,這是我的宿命。”
“宿命這東西,有時候不可信。你別忘了,還有我。”檀霄抱着她落在雲團之上,順手將她周身穴位封死,阻止她衝破法力封印。
忘憂恍然意識到全身力氣都被壓制,一動不能動,擡手去抓他的袖擺,卻抓了個空,怔然望着空落落的掌心,咬牙忍着心底的恐懼,語聲哽咽:“封印何時能解除?”
“十二個時辰,你在此等我,我會帶你回家。”話音落,已是離開雲團,袍袖隨着被風捲動,與飄搖的雪花幾乎融爲一體。
忘憂生祭元神被阻,蟠龍將袍袖獵獵一揮,仰天張狂大笑,目眥欲裂的望着檀霄:“既然非要送死,今日就是你們的死期!”
漫天火光混合着暗紅色靈力在半空中飛速翻旋,將黑暗的夜照的如血一般通紅透徹。
強忍着奪眶而出的眼淚,忘憂眼眶漸漸發紅,望着檀霄掌心緩緩擡起,昆吾劍之上泛着淡藍色光澤,很快被強勁的金芒所包裹。
忘憂只覺雙眼被火光薰得漸漸模糊,周圍是兩股相抗的法力,氣流涌動,北風更爲肆虐。
她看到檀霄手腕處低落的血跡,也看到蟠龍氣喘吁吁,身上滿是血痕。
北風肆虐,天地混亂,雲層沉沉。這一場大戰,一直自子時持續到天色將亮,依然不見分曉。
蟠龍似是已經害怕,可眼中盡是不甘與怨毒憤恨。身形一旋,化作青黑色的龍身,盤旋咆哮着朝檀霄撞去。
昆吾劍形成的劍陣金芒刺眼的幾乎遮蔽了天光,與此同時,漫天大雪紛揚而下,大地很快裹上一層薄薄白衣。
蟠龍已是受了傷,又不敢與昆吾劍陣硬碰硬,一聲龍吟響徹天地,快速朝下方一處湖泊衝去。
水是龍之本源,一旦讓蟠龍在水中得以棲息,難保法力不會以最快的速度恢復。
忘憂明白這個道理。
檀霄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想也不想,俯身裹挾着法力快速衝入水中,在深水之內與蟠龍繼續鬥法。
蟠龍羞惱至極,嘶吼龍吟一聲聲穿透雲霄,在水中與半空來回穿梭,暗紅色氣流與金色氣流依然糾纏不下。
檀霄凝神聚氣運轉昆吾劍,劍陣在蟠龍周身飛旋,他則微閉雙眼,默唸口訣。
他的周身,金芒驟然大盛,形成強勁的仙障。雖不是生祭元神,可此舉,對元神的損耗無人能預料!
檀霄此舉等同耗盡修爲博弈,九死一生,實在兇險!
強烈的恐慌緊擭住忘憂的心,她只覺心口像是忽然被人插了一把刀,血淋淋的帶着血肉旋轉扭動,疼得她肝膽俱碎。
她含着淚掙扎着,使勁渾身解數試着掙脫開檀霄的封印,可無論她如何費力,除了解開穴位限制,封印仍是絲毫未動。
下一刻,眼看着蟠龍又要衝入水中,檀霄身形倏然一晃,飛速與昆吾劍融爲一體,與金芒融爲一體,如一道流影嗖然從蟠龍咽喉處直衝入腹。
蟠龍痛的衝回水中死命翻滾,本來澄澈的湖水漸漸染上血色,慘烈的嘶吼聲響徹天地,飛濺的血花混合着水花激盪數裡。
血水蔓延,大雪紛揚,蟠龍痛苦萬分的嘶吼着在水中翻滾,卻到處不見檀霄的蹤影。
忘憂渾身上下俱是冷汗,憤然一揮袖,以血脈爆裂爲代價擊開穴位,染了滿身血痕,她不管不顧,毫不遲疑的自雲團之上跳下。
本是不顧生死,沒料想百草鼎自她袖中飛出,支撐在她腳下帶着她往下方飛去。
翻滾激盪的血水漸漸止息,蟠龍的嘶吼聲也漸漸歸於沉寂,只剩滿湖的血水以及化作黑氣,一點點開始神魂俱滅的蟠龍真身。
忘憂含着淚衝入水中,拼了命的往前跑,拍打着血水嘶聲呼喊:“檀霄,檀霄,你給我出來,你快出來啊!”
泛白的淡墨色緩慢自水中升騰而起,昆吾劍藍色微芒一收,檀霄自水面之上緩緩朝她走近,將滿身溼透的她帶入懷中,躍身落在岸邊,仍是溫柔淺淡的笑,凝望着她一雙滿是淚光的眼:“我沒事,這不是好好的嗎?”
“沒事,那你臉色爲什麼這麼白?”
強烈的恐懼自始至終未曾減淡,她擡起滿是血水的手撫摸他的臉,強顏歡笑:“你不用回答我,我們回家好不好?”
“等等,我忽然很想念小君初。如今我法力虛耗,不能去九重天。你帶着百草鼎去九重天,把小君初接回來。”檀霄握緊她的手,低頭在她額頭輕輕一吻,勉強將喉頭腥鹹壓制下去。
忘憂緊咬着脣,緩慢搖頭:“我們先回家,等回家了,我讓杜衡去接小君初。”
“可我不想等,我想盡快見到他。”
檀霄仍是淡淡笑着,鬆開她的手:“快去吧!別讓我等太久。我怕,會等不上。”
心尖晃過一陣尖銳疼痛,忘憂忍住眼淚,望着他平淡溫和的神色,終是點了點頭,轉身朝前走去。
漫天大雪迷濛了雙眼,落在她一頭青絲之上,衣裳已經溼透,冷的徹骨。
她告訴自己不能回頭,她怕一回頭,看到的會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她怕一回頭,檀霄不會站在原地等她。
眼角眉梢的笑意漸漸斂去,檀霄緩慢閉上眼,脣角豔紅的血跡如泉涌般滾落在衣袍之上。他身形一晃,轟然倒地。
後背的衣袍早已被血染透,血水還在不住流淌,蔓延暈染在雪地之上,格外鮮豔刺眼。
雖然只是極細微的動靜,忘憂終是忍不住回頭去看,觸目所及,只有刺目的紅。
她眼下真恨不得自己眼瞎了,若是什麼看不到,便不會如此的心如刀割,如此的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