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下得太過突然,明明方纔還在說笑,下一刻就像是失了靈魂的屍體,直接往後倒了過去。
馮九卿驚悚地看着那尖銳的箭頭刺穿血肉,從身後貫通身前,噴薄的血液已失去了它本身的濃郁色彩,變得淺淡稀薄,就像鮮血已經流盡,血色一入人色蒼白。
馮九卿是愣了片刻方纔反應過來,身體卻是渾身泛軟,“齊璞瑜?”
齊璞瑜卻早已經說不出話了。
後知後覺地倒吸口涼氣,馮九卿驀地衝上前將人抱住,手指顫抖着伸向那長劍。箭頭髮黑,還帶着絲縷血肉,馮九卿忽地有些反胃,腹部翻江倒海,幾欲嘔吐。
“不……”瞳孔中血絲瀰漫,馮九卿乾嘔幾聲後,突然站了起來,痠軟的手一把將那斷箭拔出,再次私下裙襬,將齊璞瑜的肩膀用力纏了十幾圈。
但,血色卻是越來越多。
“怎麼止不住血……爲什麼止不住血!”她憤怒地嘶吼着,眼淚就像斷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滴在那張冰冷蒼白的臉上,暑熱蒸騰,她卻像是入贅冰窟。
夕陽和晚霞不知不覺地冷了下來,馮九卿沉痛地閉了下眼,用力敲打着自己的雙腿,牙齒不停打顫,驚恐而心疼地撫摸着他的臉。
齊璞瑜手中的長劍橫躺在手邊,那雙修長有力的手臂無力垂在地上,氣若游絲,蘊藏星海般的朗目緊緊閉着,全無在紫宸殿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的生機。
“……我得救你,你不該是這樣,我們還得回去幫尚兒呢,他現在一定害怕極了。”
說了要幫尚兒掃清障礙,還沒有成功,怎麼可以死?還沒有除掉姚家,怎麼可以亡?!
咬了咬牙,馮九卿擦去眼淚,撿起地面的長劍,咬住劍柄,雙手抱住齊璞瑜的胸口,失了意識的男人卻沉得要命,她早就沒有多少力氣的身體根本抱不起來,只能一點一點往那廢棄船塢裡拖。
“別死,齊璞瑜,你千萬不要死。
眼淚不由自主地往外流,馮九卿用盡全身力氣拖着他,神色竟有些猙獰兇狠。
我不准你死!
我們還沒報仇,我還沒跟你說我喜歡你呢,你怎麼可以死?
我第一次明白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是什麼樣的,齊璞瑜……
伸手擦去臉上的淚水,馮九卿臉上染了血色,近乎虛脫,她回頭看了看,那船塢卻還有好長距離,船塢之中,也僅只飄蕩着一葉年久失修的烏篷船。
怎麼辦?
忽地,一陣馬蹄聲突然從前方傳來!
馮九卿快絕望了,眼淚簌簌直流,下意識抱緊了齊璞瑜,發了狠地往後拖,目光陰冷至極。
“九兒!”
動作一頓,馮九卿臉上的表情還未來得及變化,已擡頭看向了那下馬之人,藍衣蹁躚,儒雅秀氣,滿目擔憂。
邢子濯從馬上下來,看見她的瞬間,整顆心幾乎吊了起來,失聲叫道:“九兒?!”
他幾乎不敢相信,面前這個滿臉血淚狼狽不堪的人,真的是那個端莊灑脫、優雅貴氣的東華太后?還有齊璞瑜,那個曾經高高在上對他不屑一顧的人,如今,卻形同死人。
馮九卿怔了片刻,卻突然反應過來,聲音沙啞地大吼,就如同絕境逢生,幾乎痛哭出聲,“快!快過來幫忙!他快死了!”
邢子濯心慌意亂,也有些亂了手腳,着急忙慌地上前將人扶了起來,才突然想起來了什麼。
“禁軍,禁軍就在之前的洛關!”他大聲道:“皇上讓禁軍過來找你,人已經到洛關了,我們再等等……”
“等什麼!”馮九卿急得上火,“再等殺手就先到了,先上船,否則咱們三個一個都逃不了!”
邢子濯心下一凜,瞬間反應過來。
洛城距離這裡還有兩日距離,但緊隨在他們身後的殺手卻頃刻便至,耽擱不得!
想到此處,邢子濯也不由得有些訕訕,忙和拿着劍的馮九卿將人往船塢裡躲,而後入了一個無人舟,將齊璞瑜放進烏篷船中,而後又動手將船撐到水草深處,徹底隱沒起來。
此時此刻,邢子濯才終於有時間關心馮九卿,“九兒,你怎麼樣?”
馮九卿卻無暇迴應他,她拿帕子沾了溫熱的江水,一邊替齊璞瑜擦去臉上的鮮血,一邊替他重新包紮那傷口,用了死力纏縛,那血才流得少了。
但還是在流。
邢子濯無處插手,只愣愣地看着馮九卿那沉冷不變的臉色,有些失神。
這麼危急的情況,她竟還能鎮定如斯?
邢子濯從來不曾想過,這個深居閨閣,偶爾放 浪形骸縱馬狂奔的大家小姐,竟然還能如此臨危不懼。
等一切收拾妥當了,齊璞瑜輕緩的呼吸掃着馮九卿的手指,她才慢慢鬆口氣,將放在一旁的長劍拿在手中,盯着齊璞瑜出神片刻。
“你方纔……說了什麼?”許久,馮九卿終於問道。
邢子濯回神,忙道:“一千禁軍和三千借調將士已經在上面的洛城,我們若是能回到洛城,或是逆流而上,一定可以沒事的。”
“對,洛城,”馮九卿眼神一厲,瞳孔中映着齊璞瑜蒼白虛弱的面龐,一股深刻可怕的恨意逐漸漫上眼簾。
“我們連夜回洛城!齊璞瑜需要大夫。”
邢子濯默了默,試探着伸手,握住了她怒急而顫的手臂,“九兒,我們其實可以趁這個機會……”
“領兵之人是誰?”馮九卿忽地打斷了他的話,將手抽了出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等天色再黑一點,我們就動身,我不方便出去,你來得正好,多謝幫忙,回到京城後哀家自有重賞。”
邢子濯皺起眉,手指微緊,“你要回京城?”
馮九卿意味不明地掃了他一眼,淡淡道:“攝政王乃東華支柱,他若是倒下,我馮九卿對不起這黎民百姓,自然要先去洛城救人,難道直接回皇宮嗎?”
馮九卿張了張嘴,卻是啞口無言,半晌才點頭,“好,我送你們回去。”
“嗯。”馮九卿頷首,靠坐在船中,看着被晚霞染紅的水面,殘陽如血,烈焰般的雲朵繞着半面落日移動。
江水潺潺,波光粼粼,悽悽夜風拂面,誰也沒有注意到水草中還藏着一隻半大烏篷船,一絲異樣靜謐慢慢流淌。
許久,忽問一聲烈馬嘶吟,馮九卿猝然握緊了長劍,臉色奇差地看向岸上,心中頓時咯噔一聲。
只見十餘名黑衣人從林中竄出,那一身鮮血還新鮮,遠遠就能感受到股讓人顫 慄的肅殺和陰冷,凝視着地面拖曳出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