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姓李名濤,字無風,乃是大理寺卿中年遊學時在外提點過的學生,說來不過點頭之交,兩人相差已有二十歲。
可李無風卻是個耿直善正之人,雖科考落榜,卻在教書育人一道別有所長。若非當年落榜,得蒙大理寺卿提點,李無風也不會開辦勝賢莊,更不會有今日這般亂中有靜的景象。
李無風素念大理寺卿的指點之恩,奉爲終生之師,是以儘管二人看似關係疏遠,便是親人也未必料想得到,但卻是大理寺卿最爲值得託付之人。
因爲,李無風自在局外。
不如一亭臺樓閣,轉過浮在水面的九曲遊廊,兩人方來到了李無風的居所。居所雅緻,青木幽竹,泉水叮咚,背靠懸噗,左置竹筏,右設月臺琴香。
“先生此居所,倒是極適合隱居。”
齊璞瑜誠心嘆道,將來若是自己也能隱居,必也要選個雅筑小居,不必太大,只需五臟俱全便是。
但一想到將來,齊璞瑜又忍不住好笑,現在的事情還沒有搞定,將來的事情又能如何呢?
李無風請他坐於竹蓆之上,盤膝端來矮竹子條案,從紅酸枝木架上取下茶葉,煮以山泉,而後才緩緩從化條案下方拿出一個照鶴翅紋樣雕刻的楠木盒子。
齊璞瑜將玉佩放在他面前,若有所思道:“這玉佩,可是舊物?”
“哦,這個啊,這白玉本是吾母所留。”
李無風坦然一笑,將白玉拿在手中,眼中透出一絲懷念味。
“當初科考落榜,自覺對不起母親,吾尋死意入河牀,便是老師將我勸下,提點於我,雖不能登入廟堂,卻能調 教學生,也不負讀書二十載,學生如醍醐灌頂,便將此玉贈給老師,以作拜師之禮。”
大理寺卿當年也是錚錚鐵骨之人,卻不想晚年卻落得這個下場,齊璞瑜嘆口氣,又將楠木盒子拿到面前,“這便是他收集的證據?”
“這些東西送到吾手上時,老師曾說,將來若廖府有了變故,便將此中書信公開,但因怕學生沾染禍害,故不忍吾看,更不讓吾再上京拜會,”李無風苦笑,“老師既說此話,吾便有預感,遲早……會有這麼一天。”
茶水已沸,李無風斟茶倒水,室中一時靜默。
齊璞瑜眼眸暗沉,深邃不可捉其心意,但將盒子打開,見書信竟有半掌之厚,隨手打開一看,竟都是歷年姚子晉與南澤榮羅嘉妃勾連的言辭,爲防聯盟破裂,書信之後都附有國相印鑑,甚至還有南澤璽印!
罪證確鑿,無可抵賴!
那一刻,就是冷靜如齊璞瑜,也暫脫了那深不可測的表象,不禁興奮地握緊了拳頭。
將信紙摺好收回,齊璞瑜抱拳沉聲,“多謝先生護佑此物,本王代東華,多謝先生!”
李無風倒是愣了愣,“這……此物如此珍貴?”
他蒙師訓,不曾看過,若是看過,決計不會有此反應,只怕早就冒死上京,將此物公之於衆了。齊璞瑜笑笑,沒有多說什麼,只道:“先生只管靜觀其變,此中之物,先生不知也是好事,今日之後,就請先生忘卻此事,以免……”
神色微臣,齊璞瑜目光晦暗地看了看他。
李無風若有所覺,“王爺如此謹慎來此,李無風自也不是無知之人,若有人問起,吾自會讓人替王爺掩護一二。”
齊璞瑜頷首,端起茶杯,手指輕輕撫摸着楠木盒子上的鶴羽裝飾。
不知是否這竹屋過於讓人放鬆,還是李無風爲師多年,那股包容的感覺讓他無來由放鬆了心神,他竟道:“此行危機重重,我自會將此物送回京城,但只怕回去路上磨難不絕,實在難以放心。”
李無風目光一動,靜看齊璞瑜兩眼,叱吒風雲的攝政王此刻竟也透露出些微的不確定是,李無風眯了下眼睛,忽然道:“王爺目標如此明顯,如要回京,不若,聽吾一個建議,如何?”
“哦?”齊璞瑜詫異,“老先生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李無風輕笑,“只是,若這盒中之物當真如此重要,吾且問王爺,又爲何要帶着它上路呢?”
齊璞瑜眼波一動,深思片刻,幾許瞭然從眼中一閃而過,輕輕笑道:“如此,本王就將此物留在莊內,有勞了。”
李無風輕撫鬍鬚,“王爺客氣,家師之託付,無風本該順行。”
……
這廂兩人商量抵定,京城之中,馮九卿卻面臨着新的難題。
還有兩日,大理寺卿即將發喪了,這些日子朝中大臣幾乎都去那府中拜會過,卻只有齊璞瑜不曾出現。
森森兩棺材在白帆包圍下,廖家夫婦都在棺材中躺着,新老臣子見到了那精緻華美的棺材,心中感慨萬分。
大理寺卿,何等貴重?卻在自己家中被人暗殺,聽說被發現的時候,兩人都掛在房樑之上,舌頭伸出,面色青白,大小失 禁,極爲痛苦。
共事多年,見到這種結局,難免有人會兔死狐悲,因此廖府竟一時間哭聲不絕於耳,四五日方纔靜了下來。
馮九卿聽着下人來報,面上卻越來越不見情緒,彷彿無動於衷,只是靜靜地坐在窗邊,看着那棵紅梅樹,不知在想些什麼,沉靜自持。
魏嬤嬤又端着金盃上來,瓊漿玉液的香氣撲鼻而入,馮九卿端起金盃,卻將它倒在窗下,而後擡手,“廖大人,聊夫人,你二人既是身不由己,此仇之罪魁禍首,哀家必爲爾報。”
說罷,她眼中流出幾分無奈,放下金盃,又看向魏嬤嬤,“九玉今日還是沒有消息傳過來嗎?”
魏嬤嬤搖頭,“二公子這些日子一直陪着晴兒姑娘,聽聞晴兒姑娘哭暈過去兩日,身體差了很多,二公子只好寸步不離,一直告假了。”
“是麼,”馮九卿慢慢站了起來,眼簾輕垂,視線定在水平線的前方,嘴角一抽,“……魏嬤嬤,煩請你出宮一趟,告訴玉兒,代我和他,給廖家二老上一炷香吧。”
魏嬤嬤欲言又止,但看馮九卿又漠然回身,離開了窗下,便只好不語,應承下來。
午後三刻時,魏嬤嬤出宮至廖府,人未進門,已先聽到了劇烈的爭吵聲。
“讓他滾!他姚家人要是敢踏入我廖府半步!我拼了這條命,也要將他挫骨揚灰!他姚子晉大可以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