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寒知道他們是要離開的,但決計想不到是用這種方式。
用這種被人莫名其妙請上馬車,帶着自己莫名其妙睡過去的妹妹,跟着同樣莫名其妙的義父,身後還有一羣以爲自己是被近乎於莫名其妙驅逐離開的使者。
以及提前五天開始動作的禁軍。
圍獵還在幾句,浩浩蕩蕩的隊伍卻突然從獵場中撤走了十分之三,看臺上的人只注意到了他們匆忙離開的背影,甚至來不及告別。
就像是,被驅趕。
聯想到方纔太后驚馬、明王受傷之事,所有人都諱莫如深地低下頭,沒有對這突如其來的行動表示任何的異議。
有異議的只要使者,按理來說,他們應該同皇帝告別,哪怕只是表面上的,這也得合乎禮儀,而不是用這種被驅逐出境的方式趕出東華,那數千禁軍根本就不像是護送,反而像是在押運。
“真是讓人不爽。”副使滿臉陰鬱,如果齊尚在這裡的話,他一定忍不住衝上去質問。
多路只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這樣不好嗎?可以早早接回王子和公主,並且還是這樣不歡而散的景況下,沒準陛下會給我們賞賜。”
一場僵持,贏了得賞賜是榮譽,輸了還得賞賜,那同施捨有什麼區別?
多路沒有再管副使憤憤不平的模樣,轉而來到了馬車旁,車簾打開,可以看見裡面滿臉遺憾的蘇寒,還有在他懷中淚盈於睫的蘇雪。
他記得他們是上去看望明王傷勢,但一下來就被人送走,是做了什麼觸怒皇帝的事?還是明王的傷跟他們有關?兩個十歲大的孩子,有可能嗎?
東華又不是洞天福地,難不成個個孩子都能成爲妖孽?
多路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滑稽,但事出突然,他有必要問清楚前因後果,“你們去了三宮頂,發生了什麼?爲何會被……送出境?”
他想說的其實是“驅逐”,羅異人只作沒有聽懂,也將目光放在了寒雪兄妹的身上。
他心中有個想法,也許……這是齊璞瑜刻意故作姿態,爲了讓他們回到盛朝的形勢好些,至少多路刻意告知舒曼葉,他們與盛朝不歡而散,以謀取舒曼葉更多的信任。
但事實並非如此,他也永遠不可能知道事實究竟是如何。
蘇寒摸了下腦袋,同樣的大惑不解,“我們上去了,但是皇帝哥哥說王爺和太后在休息,讓我們不準打擾,然後……不知怎的,妹妹就上去了,接着我們就下來了。”
也就是說,所有的重點都在蘇雪身上,是蘇雪做了什麼?
看着那張哭紅的小臉,好像睡夢中也在想着悲傷痛苦的事,羅異人有些不忍心將人叫醒,只好轉過頭對多路道:“蘇雪曾在宮中受傷,太后擔心她出事,故帶在身邊教養,只怕是與太后依依不捨纔會如此。”
多路不置可否,但他也不能強硬地將公主叫醒,便點點頭,騎着馬自顧自走到了前方,並回頭掃了眼後面精氣神飽滿的禁軍,意味不明。
他想,齊璞瑜應該受傷不輕,否則齊尚不會這麼着急地將他們送出來,而蘇雪不用哭得這麼悽慘。
那種模樣,與其說是在睡,倒不如說是在昏迷。
東華……有變嗎?
而另一邊,突然聽到寒雪兄妹離開的消息,馮九卿和齊璞瑜都是一驚。
馮九卿才換了衣服,穿着初春防寒的宮裝,披着一件削薄的黛靑色披風,急匆匆地從寶闕宮來到了護道宮,頭上只插了一隻白玉簪子,頭髮也顯得散漫無狀,所有人卻只當自己眼瞎看不到。
魏嬤嬤在後面憂心忡忡地跟着,邊走邊用那威脅的視線警告旁邊的人。
護道宮已經收拾妥當,艾草薰染了房屋中的鮮血腥澀的氣息,龍涎香隨即緩緩燃起,馮九卿掃了眼龍涎香,而後不假思索地走進屏風後,卻正好看見齊璞瑜在更衣。
“啊!”馮九卿下意識驚叫一聲,而後卻是一怔。
齊璞瑜才覺擡起胳膊有些疲累,這會兒突然被逗笑了,讓宮娥都退出去,齊璞瑜上前,用僅存的一隻好手抱住她,哭笑不得道:“叫什麼?該看的不該看的你不早就看過了?”
馮九卿面紅耳赤地推了推他,又怕觸動他的傷口不敢用力,扭扭捏捏地送着人到了牀邊坐下,“你好好休息着吧,真以爲自己是銅牆鐵壁不怕受傷流血了?”
她瞪着他,臉頰白裡透紅,依舊散發着少女清新羞澀的氣息,可算薰風解頤,叫人心旌搖曳。
“我跟你說一件事,”馮九卿正色,“蘇寒、蘇雪走了。”
笑意微斂,齊璞瑜將心神收攏,不由自主地露出吃驚神色,“走了?什麼時候走的?”
馮九卿嘆了口氣,“就在我們出事之後,唉,那兩個孩子,走得倒是乾脆,連上來話別都不曾。”
齊璞瑜擰起眉頭,“他們爲何要現在走?”
他們纔剛出事,兩個孩子便迫不急待離開,也未免太過巧合了吧?
馮九卿知道他的疑慮,忙伸手揉着他的眉心,道:“你也別緊張,那兩個孩子心性如何,養了這麼多年,你還不知道嗎?是尚兒說,如今正好藉着我們出事把人送走,也省了多路上來試探。”
齊璞瑜還是不解,“試探什麼?”
他手中無權無勢,不過有一點昔日打下的名聲,但如今東華之中名將濟濟,難道時彈出他受傷,盛朝就能有恃無恐?舒曼葉還不至於如此蠢笨。
“我想了想,或許,尚兒是在給兩個孩子鋪路,”馮九卿只能如此解釋,“‘不歡而散’,說明我們與寒雪的關係並不十分要好,藉此齊尚懷疑他們動作有詭的假象而將人匆匆送走,也許,是爲了讓兩個孩子在盛朝的處境……更好些?”
當然,效果有限。
齊璞瑜又被她逗笑了,“你覺得這個可能有多大?”
小,非常得小。
馮九卿攤手,“那不然你說是爲什麼?”
齊璞瑜又哪裡想得出來,他驟緊眉頭,額心的小疙瘩凸得十分明顯,“就算你說得有可能,但兩個孩子也不該走得這麼着急,不會連最後一面都不見我們……他們何時走的?走了多久?”
“怎麼,你想追上去問一問?”馮九卿挑眉,“放棄吧,尚兒說了,讓你好好養傷,特地吩咐薛放看着你和皇后,別說是追上去,就是想下山,你都沒可能。”
齊璞瑜怔了下,旋即失笑,“小傢伙,現在竟然還敢軟禁我了。”
“噫,齊叔伯可不能冤枉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