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軍總軍出了京城了數千人,外調五千人,尚有幾萬人駐紮在別處。
十萬禁軍,乃是東華最後的底線,個個都是精兵強將,否則攝政王掌握兵權,當初也不會忌憚握着禁軍的馮宇了。
馮九卿不動聲色,忽又想起齊尚到慈榮殿興師問罪的事情來。齊尚擔心馮家的人插手禁軍,會再度造成馮宇起勢,馮家坐大,這也是理所當然。
好在齊尚年紀還小,這種事情明着解釋就十分像是狡辯了,但若是對小孩用了苦情攻勢,他放到更容易相信,這些日子對也還是一如既往地親近着她。
“母后早啊!”
說曹操曹操到,馮九卿頓時揚起笑臉,穿着厚重的衣服慢慢伸手,一把握住齊尚的手,上下打量着,“這件黑色的祭祀服不錯,更顯皇帝威嚴了些,只是要往神壇,可不準這麼大呼小叫了。”
“朕明白,”齊尚瞬間將那套對付上朝臣子的一絲不苟拿了出來,波瀾不驚地擡起頭,左眼一眨,“是不是這樣?”
“就是這樣,”馮九卿替他正了正衣冠,其實沒什麼可正的,只不過圖個好意味,沉聲叮囑道,“皇帝,這次是皇帝登基以來,第一次在生辰大典去神壇祭祀,除了百官朝臣可以觀禮之外,還有各國使者也會過來,當如何做,你可明白?”
齊尚退後一步,雙手交疊,俯身行禮,“敢請先皇之禮,順應天地,獨攬乾坤,告慰先祖及萬代帝王,兒臣初登大寶,必將殫精竭慮,爲我東華籌謀。”
“還有呢?”馮九卿眼睛亮了起來,我兒雖然年紀小,但果然彬彬有禮貴態天成,這纔是真正的天子驕子嘛!
“還有,”齊尚擡頭,看着馮九卿一眨不眨地歡喜目光,笑了笑,“震懾屬國,揚我國威,號令天下,東華爲尊!”
馮九卿怔了一下,隨即失笑。
她本想的是震懾屬國,維持列國和平便已經足夠,但齊尚的心比她大,或者說,這纔是帝王的心,護國安民,開疆拓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不知不覺間,尚兒已經長到母后腰高了,”馮九卿拉住他的手,慢慢往神壇方向走去,目光溫和地看着齊尚那張被絨毛領子捧出的小臉,似笑非笑道,“尚兒很聰明,聰明是件好事,但太過聰明卻未必是好事。”
齊尚目光一動,“但,母后,齊叔伯,很多人都知道我很聰明。”
“但外人並不知道你聰明到什麼程度,”馮九卿別有意味道,“世有妖智,幼年已能通達百態,單以個人來看,你即便聰明到無所不懼,也沒關係,但對皇帝來說,你太過聰明……”
頓了頓,馮九卿又道:“且野心太過直接,對自己人來說或許是一件好事,對別人來說便不是一件好事了。”
齊尚沉默不語。
掃了眼齊尚皺起的眉頭,馮九卿微微一笑,續道:“母后不是在責備你,而是要告訴你一件事。”
“母后知道你有意藉着今日立威,但威不可立得太過,須得恰到好處,否則敬畏,便會變成恐懼,恐懼,則催生殺戮。立根不穩,不宜過度宣揚。”
縱有一統天下的大志向,也不能表現地讓所有人都看透,讓所有人都懼怕,天下無敵,便意味着天下爲敵。
齊尚沉吟良久,忽地明白了過來,擡頭看着馮九卿,“孩兒明白了,孩兒不會讓母后失望的,也不會讓人懼怕的。”
聰明孩子就是好,一點就透。
馮九卿眼中含笑,卻見子午宮道的另一邊,齊璞瑜帶着四列朝臣百官緩慢走來,先皇御賜的鷹龍 虎 豹攝政王服格外威嚴,齊璞瑜將所有頭髮都挽了上去,馬尾直墜,一手執象牙笏,一手握尚方寶劍,神采奕奕,不怒自威。
在他身後,一品大臣在前,外臣使者在次,公頃貴族又在其次,宮女太監焚香緊隨,不緊不慢,浩浩蕩蕩一條長龍,漸至子午線。
順勢鬆開樂齊尚的手,不動聲色地在齊尚後背請推。
“去吧,皇上。”
馮九卿神色漸肅,不苟言笑,雲髻之上,沉重的太后鳳冠壓在頭頂,雍容華貴的衣裳、沉重冰冷的顏色襯托出一身只可遠觀的氣質,清冷強大的氣場卻並沒有壓過齊尚。
齊尚才八歲,抽條生長的身材乍一看讓人都不禁懷疑他已經是十三四歲了,面容姣好,波瀾不驚,嘴角掛着淡淡微笑,好像還沒脫離孩童稚氣,可那雙眼中,卻沒有半分起伏,深不見底的平靜。
鐵狼眯了下眼睛,將目光從馮九卿身上往下挪。
若說姚若華是豔麗火辣的牡丹,讓人抱在懷裡便能欲 火焚身,勾的人神魂顛倒,那馮九卿便是生在雪山之巔的高嶺蓮花,清麗出衆,清新脫俗,似乎天生就帶着一種讓人難以自拔的孤傲美麗。
馮九卿雖然年輕,但的確當得上太后。
視線又定在了齊尚身上,鐵狼凝視着那年僅八歲的東華少帝,溫潤可愛的孩子還未長成,卻已經能夠看見將來的英俊挺拔,眉眼若鳳,沉靜地注視着他們。
忽地,齊尚忽將落在齊璞瑜身上的目光移開,看向了他,像是好奇他爲何要一直盯着自己看,齊尚大大方方地回盯了過去。
旋即又不動聲色地挪開目光,漫不經心地瞥了下嘴,似乎不以爲意。
沒想到才初見酒杯蔑視一番的鐵狼愣了愣,面色古怪,與身邊呼蘭將軍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有些好笑。
這小皇帝年紀不大,脾氣倒是挺大的。
呼蘭將軍與牧野呼和王子卻不是那麼想,他們可還沒忘記那封上請見駕卻被駁回斥責的聖旨是誰發的,面前這個孩子看起來無害乖巧,但或許更因爲是孩童,說話做事反倒沒有成年人那麼多的忌諱,言辭之犀利,讓人悚然。
須臾兩隊人馬都在子午線站定,從子午線往北,是一條寬大至極的宮道,幾乎可以容納三千禁軍在其中演練。
而現在,這個地方卻被鋪上了一條兩米寬、三百米長的紅毯,禁軍分裂兩旁慢慢敲響火紅巨鼓,東華蟠龍圖騰在一面碩大軍旗上,迎風招展,象號發出沉悶震天的聲響。
齊璞瑜站在齊尚面前,微微俯身,紋絲不動,目光與對面靜靜佇立的馮九卿對在一起,眼珠子往右後方移了一下。
馮九卿目不斜視,嘴角卻輕輕動了動。
齊尚不覺,深吸口氣,邁步踩上紅毯,沿着子午線一步步走向早已經佈置好的神壇。
“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