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少帝壽辰還有一個月,禮部籌備得不緊不慢,內務府將注意力更多放在清麗府內積壓多年無用的雜物,發賣至宮外。
粗略一算,再加上那幾個熬不住的臣子吐露出幾件糟心事,以至於抄家問罪繳來的黃金白銀,國庫可算是又小小充實了一番。
但這實在不算是什麼好事。
“東華不是沒錢,而是所有的錢都進了貪官的腰包,”齊璞瑜星眸一閃,目光放遠,凝視着天邊遊動的浮雲,“姚家留下的空子,太多了。”
馮九卿知道他的意思,但卻沒有吱聲,盯着茶碗上的勾勒的青花沉默,氣憤有幾分凝重。
許久,齊璞瑜低下頭,靜靜看着馮九卿,似笑非笑道:“本王特意找小太后來商量對策,小太后如此這般一語不發,莫非是齊某所說有誤?”
馮九卿笑了一下,她巴不得姚家閒雜盡力吸引齊璞瑜的目光,哪裡會去管姚家到底在朝中藏了多少人,引發了多少事。
她正想着,一隻手突然從旁伸出,按在了她端茶的手邊,手指輕輕撩過她的手背,好像有御羽毛撓過癢處,馮九卿竟莫名打了個寒顫,登時有些氣惱地將他的手拍開。
不想那隻手又不依不饒地追了上來,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頸間也被輕咬了一口,另一隻手更是得寸進尺地攬住了她的腰。
馮九卿身不由己,被迫站了起來,整個身體都往後彎着,窩進了齊璞瑜的腰間。
“你這又是幹什麼?姚家的事情若是連攝政王都解決不了,找我這個深宮婦人又有什麼用?”馮九卿翻了個白眼,頭上的翠翹撩過一縷極長、極潤的髮絲,質地堅韌,帶着淡淡的香氣。
齊璞瑜輕輕嘆了口氣,整個人就像是疲累至極,將頭埋進她的頸窩,深深吸了口氣,“我的小太后啊,姚家與馮家爭鬥多年,姚家曾人多勢衆,馮家看似勢單力薄,然而姚家卻始終不曾對馮家下手,姚馮兩家當是最瞭解彼此的纔對,你說是嗎?”
說來說去,還不是想用馮家當工具。
可皇室之中卸磨殺驢的事情太多了,就算齊尚、齊璞瑜什麼都不做,底下的大臣也遲早會將馮家蠶食殆盡,啃得一根骨頭都不剩。
精緻的面上閃過深沉,馮九卿偏頭看看他那顆藏着深不可測的算計的腦袋,突然很想問他一句話。
我沒有謀害先皇,你信嗎?
不,他不會信的。他若是相信,何至於先皇之事調查偌久,他卻沒有對自己透露出半點信息,哪怕是先皇究竟中了何毒。
想到這裡,馮九卿險些動搖的心再度堅定起來,齊璞瑜不是個可以輕易相信的人,哪怕他……竟對自己說了“對不起”,可那又如何呢?
立場和人情,總不能相提並論。
“我馮家現在的情況,你多少也知道纔對,”馮九卿嘆息,沉重道,“九玉雖然在府中站穩了腳跟,但府中的人卻還是聽命於父親,何況晴兒懷了孕,宮中帶刀侍衛的責任還在肩上扛着,實在是抽不開身啊。”
齊璞瑜擡起頭,嘴角劃過一絲冷意,“這麼久了,九玉還沒有掌握住馮家?”
廢話,要是掌握住馮家了,那玉璽早就到了自己手中了!
馮九卿不動聲色,語重心長地繼續說道:“這還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如今朝堂上有你和尚兒,我本乃後宮婦人,後宮不得干政,這本是規矩,哀家自然要守規矩。”
御花園中一片死寂,齊璞瑜抱住她的手慢慢擡起,手指輕輕挑起她的下巴,深邃的眼神攫取她眸中的每一份冷漠,呼吸微重。
他們始終沒有辦法互相信任。
“……那就說些別的事情吧,”齊璞瑜忽地鬆開手,施施然坐到了石凳上,一絲不苟地理了理衣襟,“進士等入朝觀政已經結束了,各處分派的官員都已經走馬上任,那三個幾步都在爭搶,我想將步珏放在兵部,拔擢左侍郎爲兵部尚書,你認爲如何?”
馮九卿鬆口氣,只要不是找她商量姚家的事情,一切都好說。
“這件事爲什麼不去問齊尚。”但這原因還是要問清楚的。
“我讓尚兒去安排其他官員,吏部與兵部並重,而兵部尚書更牽扯國家軍級大事,兵部左侍郎……勉可爲之。”
馮九卿挑眉,少見他臉上竟有幾分猶豫遲疑,不禁奇怪,“既然覺得勉強,爲何不能換人?兵部被前尚書帶的懦弱無能,排兵佈陣之事沒見多少,這些年幾乎沒有半點成績。”
齊璞瑜諱莫如深地看她一眼,“但要成爲兵部尚書,首先必得從兵部中選拔,此人必得文武雙全,兵部左侍郎爲人謹慎小心,雖然有的時候過於小心翼翼,但卻算是能穩妥大局。兵部尚書遲遲未定,兵部至今未曾生亂,全靠他支撐。”
“這樣說來,讓此人上位也無不可,你爲何要猶豫?”馮九卿再問。
“因爲他……”齊璞瑜默了默,還是將最後半句話說了出來,“他並非不能勝任,只是他缺少了軍事才幹。”
身爲兵部尚書,若是沒有軍事才幹,極爲容易被下面的有心人利用。一不小心,便會釀成大禍,是以齊璞瑜仍舊遲疑。
馮九卿瞬間明白了過來,忖度道:“一個無才的官,有時候,原比一個貪官更加可怕。”
齊璞瑜默認。
“可目下,你已經沒有別的人選,”馮九卿沉吟道,“姚家爲了控制朝堂,兵部乃是他們重點把控的地方,可以說若要徹查,怕是十個裡有八個都不是乾淨的,爛到根裡了,卻不能一下子都將人殺光。”
“因爲你沒有足夠的人手去填補空缺,就算將進士、乃至於調派地方逛上京赴任,要將原先佔位的人拉下來,總也要名正言順的理由,而你卻沒有時間慢慢查,因爲諸國使者即將入宮,若是兵部尚書之位一直懸空,難免讓人看笑話。”
“不僅如此,兵部之重,若無經驗者把持,極易生亂,以至於國家動盪,是以,雖然兵部中貪官、弱官乃是六部之中最多的,可這些人,至少在當下,卻是莫可或缺。”
“劣者取輕,”馮九卿提起茶壺,替他滿上一杯清茶,放柔了聲音,“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擔心現在妥協,讓一個無能者上位,來日會給齊尚招惹麻煩,但當下的麻煩若不解決,又何談以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