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開,百官入殿,恭賀之聲不絕於耳,似乎其樂融融。
盛朝使團的副使者閒撐左頤,手中把玩着酒杯,卻有些無趣的模樣,他的目光時不時落在太后寶座的旁邊,那兩個眉目相似的娃娃身上。
副使者是一張陌生面孔,還有一個陌生名字,大概只有曾經看過這張臉的羅異人才能辨認出。
他上前送了禮單,說了恭維話,便在座位上寂寂無聲。俄而,他將目光放在了坐在正北方出落得格外俊美的齊尚身上,那意氣風發的模樣,讓他心緒複雜。
他決計想不到,齊璞瑜竟然真的甘心放權,竟然真的只願意當一個“攝政王”。而太后垂簾聽政之時限還未到,竟然也真的甘心將玉璽讓出去。
他們竟然真的只是輔佐着齊尚。
而盛朝雖如是,只是,卻沒有“齊璞瑜”,少了一個文武雙全的護國柱石。
在決定出使之前,他剛沒了一個孩子,溺水而亡,不知是被誰推入花園中的,而後他便想到了蘇寒、蘇雪。
他們本來的名字,應該是舒曼寒,舒曼雪。
忽地,馮九卿身邊的蘇寒對上了他的目光,兩人隔着十米距離對視,像是突然之間感覺到了什麼,都沒有挪開目光。
舒曼葉笑了一下,蘇寒臉色微紅,手忙腳亂地雙手交疊行禮,而後低下頭不敢再看。
爹爹說了,不要靠近使者。
羅異人是擔心他們和盛朝使者接觸過近,讓齊尚興中芥蒂不淺反深,所以蘇寒只得保持距離。
但過了片刻,他又忍不住擡頭看過去,讓身邊的蘇雪都注意到了,含着糕點奶聲問:“哥哥再看什麼啊?”
舒曼葉便又將目光放在了蘇雪身上,視線正好落在她拿着糕點的左手,別於常人的四根指頭乍一看頗有些怪異,但似乎旁人都習以爲常。
蘇雪比蘇寒更容易闖禍,膽子自然也更大,她大大方方地看了過去,還對着舒曼葉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笑容,而後轉頭對蘇寒道:“那個人好奇怪啊,幹嘛一直盯着我們?”
馮九卿瞥了眼兩人,但笑不語。
今日她帶着寒雪兄妹出現,可是整個盛朝使團都在盯着他們。
對着齊璞瑜舉起酒杯,馮九卿眨了下眼睛,但見齊璞瑜點頭,又看了眼齊尚。齊尚慣常帶着恰到好處的笑,看起來似是溫柔,若是深看那雙眼,自然就感覺不到那雙眼睛裡猶如深淵般的冷漠。
這份冷漠只對幾個人軟化而已。
馮九卿側頭,看着殿中喝得酒酣耳熱的衆人,已有些放 浪形骸之意,歌舞伶人大膽而自信的舞着太平盛世,讓人看得眼花繚亂,更有朝臣起身與之共舞。
“難得這麼開心的宴會,你們坐着也無聊,”馮九卿低頭對兩兄妹道,“若是無趣,出去走走吧。”
寒雪兄妹早就坐得難受了,聞言喜不自禁,大聲道:“多謝太后娘娘!”
說完,兩人便跳下椅子,攜手往外跑了出去,中間還扯扯朝臣的衣服,拽拽伶人裙襬上的羽毛,逗得滿堂文武鬨堂大笑,羅異人卻臉色微白。
他看向皇位上的齊尚,神色詭譎,他本以爲經過這幾年,他的態度多少已經軟化,但如今看來……帝王,終究是帝王。
兩個孩子離開沒多久,副使者也藉口醒酒走了出去,齊尚不得動彈,馮九卿和齊璞瑜卻站起身,也慢慢跟了出去。
齊尚拿起酒杯,眼底映着酒杯上盤桓的巨 龍咆哮鎏金圖案,目光沉沉的。
忽地,他擡起手,看向小周公公,低聲道:“去,給朕上酒,把這烏雞湯換了……別讓人察覺。”
小周公公驚訝,“可太后……”
齊尚眯起眼睛,小周公公忍着笑,趕緊低頭取了酒杯、酒瓶更換,齊尚這才滿意地笑起來。
他今日可是十三歲的坎了,也算是半成 人了,怎麼就不能喝酒了?再說了,只要不告訴母后不就行了?
宮殿外,兩個孩子抱着零食在兩個嬤嬤的跟隨下往御花園而去,禁軍視而不見,年長地宮女和太監側身見禮,對這兩個小祖宗似乎敬而遠之,態度恭敬,卻又奇怪。
舒曼葉看了出來,但卻也不以爲意,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看着兩個孩子到了御花園梧桐樹下,梧桐樹的金黃葉子已經掉了大半,還有幾片飄搖未落,大概今年的冬雪或許來得遲些。
他們坐在鞦韆上,蘇雪捧着臉道:“好無聊啊,我還以爲宴會很好玩呢。”
“是很好玩啊,”蘇寒瞪大眼睛,“府裡就沒有那麼多漂亮姐姐跳舞,爹爹總是教我們唸書寫字,不是更無聊嗎?”
爹爹……羅異人麼?
舒曼葉閉了閉眼,聽見蘇雪笑道:“跳舞看久了也不好看啊!還是太后娘娘上次在御花園準備的花鼓戲好看。”
舒曼葉靜靜看着他們,好半晌才邁開腳步走了過去,腳步沉重,很快就引起了兩兄妹的注意。
而此時,馮九卿與齊璞瑜也已經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另一側,站在假山裡,默然無聲地注視着他們。
“是你!”蘇寒帶着蘇雪站好,有些拘謹,“使者大人是走錯了路嗎?”
蘇雪一貫胡鬧,但不知爲何,此時此刻,她也忍不住站直了身體,深怕自己露出半點失態,丟了東華的臉面。
不錯,很懂禮貌。
舒曼葉莞爾,在兩人面前蹲下,卻道:“我沒走錯,我來看看你們。”
看我們?
兩兄妹面面相覷,蘇寒拉着蘇雪的手,緊張到聲音都有些顫抖了,“使者大人有什麼事嗎?這個、我們不是宮裡的人。”
舒曼葉失笑,“怎麼,怕我?”
兩人臉色古怪地搖頭,舒曼葉伸出手,直接在兩人頭上抓了一把,手心莫名酥 麻,險些撒不開手,“叔叔覺得宴會有點悶,出來走走,你們也是嗎?”
兩兄妹先是被嚇了一跳,待察覺他沒有惡意,才強壓着怪異點頭,倒是認同道:“不是悶,就是太吵了,皇帝哥哥都不高興了。”
舒曼葉笑容僵住,“……你們叫他哥哥?”
馮九卿靜靜地看着這一幕,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反而有些難受,顧左右而言他道:“本來也就是哥哥吧,堂兄妹,對不對?”
“若論血緣,倒是沒有絲毫關係,”齊璞瑜摟住她的肩膀,嘆道,“舒曼葉當初既然犯了錯,有這樣的後果,也是在意料之中。”
舒曼葉默了良久,忽地掩面失笑,從背後看,卻像是在痛哭。
他站起身,從袖中拿出兩個金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