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四年六月末,皇后整治宮闈,禁軍、順天府、刑部聯手徹查永樂城,齊尚追究昔日宮妃選拔官員、內務府之責,大理寺寫下結案陳詞,從此東華選秀便多了一項規則。
凡身世不明者,不得入宮。
七月,邊疆戰況凜然,驃騎將軍、驍勇將軍、繁楠副將凱旋迴京,將戎狄遠擊千里之外。齊尚下令,着工部招兵買馬,加重北方防衛。
次日,南方戰報傳來,盛朝與苗疆之戰已臻火熱,盛朝先勝而敗,打下苗疆近半城池後慘遭反擊,死傷慘重。
戰事暫時僵持,盛朝再度向東華投來請援令,並允諾,將以解毒之法告知。
齊尚這次點了頭,但在點頭之前,她問了使者一個問題:此戰,爲何而打?
兩國打到現在,東華卻連他們爲什麼會打起來都不明白,而且盛朝若真的拿下苗疆,便等於東華整個南部都在盛朝的掌握之下,至於屬於東華的偏遠閔浙之地,彼時幾乎可以稱得上是鞭長莫及,名爲東華之地,實爲盛朝之屬。
不過,齊尚可以暫時放手。
因爲他需要這場戰爭,或者說,需要盛朝在戰場上投入更多的兵力。
盛朝想要控制南方,那就讓他控制好了,只是控制一個被打下來的國家有多困難,他應該知道,而消耗了太多力量的軍隊有多危險,他也知道。
可東華的軍隊卻是筋骨不傷、髮膚未動。
齊尚在等,等盛朝再也裝不下去了,等盛朝王室的太子寶座終於落下人選,等一個……開戰的理由。
因此,七月後,東華再度歸於平靜,朝堂之上的政事也逐漸從戰爭轉移到了科舉之上,因今年天氣灼熱,會試的時間落在了九月,八月整一個月的空閒,似乎只有一件大事值得永樂城爲之歡呼。
大皇子齊無憂即將登上歷史舞臺。
百日宴的準備無比盛大,麟德殿裡已經準備好了百官公卿、列國使者、名流雅士的座位,戶部風風火火地在民間選拔出色皇商,精挑細選出綢緞、美酒、好玉、華器,內務府連廚子都要檢查數便才能放心。
後宮似乎也徹底平靜了下去,沒有了王美人,皇宮裡再也沒有出過什麼錯漏,馮九卿那點懷疑之心也強行比自己放下去,她的注意力也放在了另一件事上。
她的肚子已經微微凸 起,仔細看時,十分顯眼。
江如雪也忍不住緊張起來,七月二十日,江如雪來到了慈榮殿,還帶來了一道藥方,不是安胎藥,而是讓人渾身燥熱、神色倦怠的藥。
“從今日到無憂百日宴,正好一個月,”江如雪看着她的肚子,爲馮九卿捏了把冷汗,“一個月的世間,母后,您得‘臥病在牀’。”
馮九卿知道她的意思,一國之太后要想從宮中消失,可不能用什麼“突然不見”這樣的理由,到時必定會朝堂大亂,齊尚也會怒不可遏,皇后主持中宮,擔責最大。
她只能“病逝”,順其自然地離開衆人視線,只要,瞞得過。
“可行嗎?”馮九卿憂心忡忡,“這個,不會給身體造成負擔吧?”
她怕這藥方子會傷害肚子裡的孩子,江如雪湊近了,在她身邊停了停,道:“母后放心,這方子不會傷害到您,它其實一張強身健體的方子,泡一泡水便能舒坦,如此,太醫診出滑脈之事,纔會將之當成重病,而非孕脈,如此皇上也能相信。”
馮九卿鬆口氣,伸手反握住她的手,“皇后,此事,難爲你了。”
江如雪搖頭,“孩兒也是爲了皇上考慮,母后的事若是被人發現,皇上必然會陷入兩難境地,如雪只想給皇上排憂解難,僅此而已。”
這本就是皇后的責任,是她入宮的理由,是她對隱忍愛情的表達。
但馮九卿知道,這件事的危險很大,因爲一但皇后與他們策劃之事曝光,皇后怕是要獨自承受齊尚的勃然大怒,甚至……失寵。
但江如雪還是做了,僅僅思考了一日,便做下了決定。
馮九卿很是感激。
江如雪隨後便離開了慈榮殿,齊璞瑜在宮外與她打了個照面,相互見禮,而後才慢慢來到了馮九卿身邊,“大理寺每個月都有下發到各個府州的定案公文,兩輛馬車,大理寺的人親自押送。”
消息的確是好消息,馮九卿卻高興不起來,她伸手撫着肚子,不知是否是因爲這個孩子的緣故,如今一想到齊尚,她便忍不住心疼。
“尚兒一定很傷心,”馮九卿看向齊璞瑜,“離開之後,我們還有機會見他嗎?”
齊璞瑜沉默良久,而後屈膝,半蹲在她面前,將臉埋進她的手心裡,“如果你想見,當然可以。只是,這一兩年不行,必須要等他適應了沒有我們的生活。”
馮九卿笑起來,“那也好,將來……或者我們偷偷回來,在他狩獵出京之時,遠遠地看他一眼,更或者,寫封信……”
說着說着,她的聲音便變得微弱起來,低沉的喟嘆煙消在慈榮殿陽光潑灑的月臺上,整齊的瓔珞穗子在風和日麗的天氣裡晃悠,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圈出紅牆金瓦、碧藍天空,流連着一抹傷懷。
可最終,她還是馮九卿,他還是齊璞瑜,他們的人生還有很長很長,他們依舊堅定,自己的人生不該只爲這禁錮的磚瓦而存在。
他們自己的人生,也該有自己的幸福。
永和十四年,八月初,東華天后暴病,通體紅熱、近乎虛脫,太醫數劑良藥,卻無半點好轉跡象。
齊尚暴怒,廣招天下名醫,時近半月,卻依舊無力迴天,只能看着馮九卿一日日虛軟下去,大皇子的百日宴、科舉的會試、龐大的帝國朝堂,似乎都在短短數日之內歸於寂靜。
明王齊璞瑜整日陪伴在皇宮,肉眼可見得日漸沉默。
“皇子百日宴很重要,”十幾天裡,齊璞瑜說過的唯一一句話還是這個,“皇帝,那是你的皇子,將來也是你的太子,別忘了你自己該做的事情。”
齊尚在側躺着的馮九卿陰鬱地躺了片刻,旋即起身,深吸口氣,輕輕地“嗯”了聲,離開了慈榮殿。
馮九卿方纔睜開眼,“……這就走了啊,我還以爲他會多留一會兒。”
“尚兒跟我們不同,雖然時間很短,但,”齊璞瑜看向窗外的藍天,默了默,“他已經在適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