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當夜,青雲涌動。
慈榮殿內突起混亂,禁軍聞聽動靜進去護駕,甚至驚動了皇帝,最後卻無疾而終。
次日,皇帝震怒,下令大理寺卿薛世特權入宮徹查慈榮殿寶物失竊之事,稱有宮女誤吸毒煙,干礙太后安危,務必儘快查出真相。
因有獵場太后驚馬一事,慈榮殿彷彿瞬間漫上了陰雲重重,讓人不自覺聯想到是否真的有什麼人在針對太后,否則爲何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生事?
更不用還沾了“毒”,一說起毒,衆人便由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姚氏叛亂、京城之中烏煙瘴氣的事情,登時心神皆凝,就連尖酸刻薄的言官御史都沒有對此事置喙。
他們想,難道這又是姚家餘孽在作祟?
那麼,是否與那兩個孩子有關?怎的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兩個孩子離開時、離開後出了事?
兩個孩子無故受疑,此時此刻,他們卻是半點都不知。
盛朝王都境內,他們帶着宮衛離開了王宮,來到了城牆腳下一出私宅,宅無牌匾,但所有人卻都知道這宅院的主人——羅曼女之子,當年南澤第一美男子,如今帶回王子與公主的功臣,也是王子與公主口頭上的義父,羅異人。
他自稱羅異人,似乎是有意將過去拋卻,以示自己前塵皆不放在心上,但顯然那座上君王並沒有這麼認爲。
他忌憚當年與之爭鋒的羅曼女,心底深處,還嫉妒這與自己兒女朝夕相對的羅異人,他知道他從東華帶了侍女,但卻還是給他安排了很多護衛。
名爲保護,實則監視。
羅異人撫養兩個孩子長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他卻也如東華一般,給了他一個虛空的客卿之位,任由他在民間飲酒作樂,繼續當他的濁世佳公子。
只要他不接觸朝政,隨他如何。
今日若不是王子和公主堅持,他甚至希望他們永遠都不要見到羅異人,畢竟,他纔是他們的父親,那個所謂的“義父”,不過是爲了撫養便利而給羅異人冠上的無用之詞。
然而,奈何他們之間還有感情。
“義父!”蘇雪再見到羅異人,幾乎感動到落淚。
羅異人興奮不已,伸手拉着兩個孩子打量,又擔心他們受委屈,又擔心他們變瘦,但好在他們都沒有瘦,而且似乎很受尊敬。
當然,這個尊敬是他們自己爭來的。
“別叫我義父,”羅異人無奈地糾正了他們,“在盛朝,你們的父親只有一個,以後不可再叫錯了,否則陛下會不高興的。”
陛下不高興,他也未必就能過得舒坦,但他最怕的,還是兩個孩子在宮中受了人的欺壓,諸如民間流傳的那句“血脈不純”,“恐是野種”等等之類。
兩兄妹倒也明白,只是心疼羅異人在府中獨居,沒有往日歡樂。
他們笑着說自己給羅異人帶了很多東西,都是宮中陛下賞賜的東西,吃的、穿的、用的,深怕羅異人缺了斷了,末了還把下人叫過來裝模作樣的威懾了一番。
羅異人啼笑皆非,等人散了,才正經聞起來他們最近在宮中過得如何。
“還能怎麼樣,可勁兒作唄,”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一句話,蘇寒說得倒是順口,“反正我們是剛剛歸家的毛孩子,當然要抱着父親撒撒嬌,不是嗎?”
羅異人莞爾,“撒嬌之後呢?
蘇寒抱着下巴,眉飛色舞地說道:“父親給我們找老師說了盛朝的歷史,就和義父……唔,羅叔說的那些一樣,他還想讓我入學塾同衆皇子一起讀書,我嫌他們吵鬧,不想去。”
“時間還早,不必急着去。”羅異人點頭。
皇家學塾從來都不是單純讀書的地方,那裡就和東華一樣,出了王子公主,還有大臣的子女,是籠絡人脈、培養人臣、聚集心腹的地方。
在東華還尤可,他們在泰輝閣怎麼鬧都沒關係,因爲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在東華是得不到那些東西的。
可這裡是盛朝,是給與他們擁有繼承王權資格的地方,他們便可以得到這些東西。那就由不得他們胡鬧,甚至連說話做事都要小心謹慎。
而現在,他們纔剛回國,還太早,或者說,還差了點火候。
太急着入學塾,難免叫人多心。
蘇寒處理得很好,他只要一直以規避的姿態面對權力,舒曼葉暫且不說,大臣們便會日日放下戒心——蘇寒不入學塾,不攏黨派,而其它王子卻日復一日將人脈抓牢,時間一長,就是蘇寒入了朝堂,也成不了大事。
但羅異人給蘇寒謀劃的路,卻從來都不是從學塾中開始。
他笑了笑,又看向蘇雪,“你呢?雪兒在宮中過得可還習慣?那個雪青的事我已經聽說了,你們這次做得大張旗鼓雖然可以敲山震虎,但也要小心過猶不及,損及王室顏面。”
蘇雪枕着下巴,百無聊賴地用手指攪 弄茶水,“我知道,但是那個雪青總是過來找我的麻煩,我躲了三四次躲不過,她覺得我是個孩子好欺負呢。”
羅異人深深地看着她,忽然問道:“雪兒可知道,公主的責任是什麼?”
或者說,蘇雪回到盛朝的責任是什麼。
蘇雪一頓,擡起了頭,默了默道:“這裡是我的家,是血脈相連的地方,我回到這裡是宿命,而宿命不可違。”
羅異人卻搖頭,“宿命並非不可違,只是你們還太弱。”
他沉聲道:“你們回來是大局所指,你們現在只需要站穩腳跟,你們不想讓東華和盛朝面臨戰事,就必須要自己動手來做……蘇寒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但是雪兒,你知道嗎?”
蘇雪有些茫然。
羅異人神色複雜,沉默平靜地看了她半晌,蘇雪依舊未曾明白。他嘆了口氣,搖頭道:“也罷,你現在還小,今後……時局推動,你會明白的。”
在逐漸動盪的時局裡,公主的宿命,只有兩個。
下嫁,或者和親。
她如果無法強到主宰自己的命運,就只能和蘇寒站在刀槍劍戟裡掙扎求生,用自己,給兄妹二人拉來同盟。
而在數年之後,爲了鞏固蘇寒的勢力,所有人都以爲這個同盟是盛朝的某個貴族大臣,而羅異人卻擡起頭,眺望的目光定格在了北方某座城池。
就連已經退隱的馮九卿與齊璞瑜,都被他的決定嚇得險些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