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九卿突然出現,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也叫所有人都恍惚了兩下。
如今紫宸殿裡坐着的,幾乎都是老臣,出了那戶部、禮部、工部尚書不在,幾乎就像是當年他們在舊皇宮裡和姚家、南疆甚至大宛對峙的班底。
而齊尚,也還是在紫宸殿留了一個漂亮的、早該藏起來的鳳座。
齊尚掃了眼面面相覷的衆人,方纔還沉甸甸的氣氛有了鬆緩,他放下手中的奏摺,不覺輕笑,“母后都親自過來送膳食了,諸位還不用,可不是看不起母后的面子?”
薛世失笑,“那可不敢,太后送的,便是毒藥,臣也要一干而淨,何況還是這美酒佳餚?”
衆人忍俊不禁,馮九卿瞧了眼齊璞瑜桌上放下的一盤小菜,莞兒一笑。
“說起來,當初皇帝好像也在舊皇宮的行政殿上臨時舉辦了一場宴會,不知諸位可還記得?可惜那時候哀家和攝政王在宮外,沒來得及看皇上大展神威,太可惜了。”
齊璞瑜撐着下巴,姿態閒逸,似笑非笑地掃了眼齊尚,“幸而那時候皇帝年幼,若是放在今日,怕是御史言官又得在宮外跪上兩三日了。”
劉向不由感慨,“一晃眼,已經過去十年了。”
柳長青也笑,“那時候,臣還在太學讀書,沒想到今日還能聽到這件舊事。”
“那時候,柳大人還和哀家的弟弟、董少卿、趙將軍在京城有個諢號,不知諸位大人可還記得,”馮九卿摸着下巴調侃,“好像是什麼‘京城四公子’?”
“噗!”柳長青被嗆到了。
“哈哈哈……”衆人鬨笑。
柳長青十分尷尬,“那都是年輕時鬧出的笑話,見笑,見笑。”
“朕似乎還記得,如今遠在邊關的趙將軍,彼時還喜歡同街上的混混打架鬥毆?”齊尚笑盈盈道:“似乎柳大人常做的事情,不是找趙將軍求援,就是找人當幫兇?”
“這個、也算不上是幫兇吧?”柳長青爭辯道。
“怎麼不算?”薛世挑眉,“有一次竟然柳大人竟然引來巡邏禁軍,將人揍了個骨折,最後發現還揍錯人了,不是在順天衙門住了一個多月?”
柳長青:“……”今日是來掀他的發家史不成?
驃騎將軍咳了聲,“巧了,那次還正好是本將軍動手。”
柳長青震驚,“但禁軍說是我打的啊!”
“這個麼,”驃騎將軍撓了下鼻子,“那不是看你一個太學生好欺負麼,事後本將軍還給你送了一隻三斤重的大母雞麼?”
齊尚噗地一聲笑開,衆人聽完一怔,旋即,鬨堂大笑。
周公公在殿外暗暗敬佩,太后不愧是太后,果然功力不減當年,這陰沉了兩日的天氣,總算可以放晴了。
往事不可數,而最讓人喜悅的,大概就是還能和一堆舊人談起往事時,還能與舊人相視而笑。
笑聲從紫宸殿外傳出,巡邏的薛放會值殿外,恰聞其聲。來往的宮人意外地聽着笑聲,也被傳染了笑意。
膳房的人過了一個時辰方纔進來,撤走了碗筷,魏嬤嬤從慈榮殿走過來,似乎有什麼話想說,但想了想,還是停在了殿門口。
殿中,鐵木蘇站起身,抱拳道:“皇上,臣請求,出使苗疆。”
歡快的氣氛略一遲滯,齊尚驚訝地看着他,“前一波使者方從苗疆回來,苗疆轉頭便反悔同盛朝聯合,你此時去,豈不是羊入虎口,不可。”
“不試一試,怎知結果?”鐵木蘇沉聲,“皇上,臣少年遊學,曾去過苗疆,對苗疆風俗知之甚詳,也曾識得一二好友,只要皇上肯相信臣,臣必定傾盡全力,打破盛朝圍困東華的僵局!”
衆人凜然,顯然都有些遲疑起來。
鐵木蘇本就是邊關之人,此話別人說來或許不可信,但由他嘴裡說出來,卻不會讓人太過懷疑。
齊尚猶豫不決,習慣性地看向了齊璞瑜。邊關戰事,他不甚理解,齊璞瑜纔是最爲通達的那個人。
齊璞瑜盯着鐵木蘇,卻問:“此去未必能夠成功,且你未必能夠全身而返,苗疆可沒有中原‘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的規矩。”
鐵木蘇竟而一笑,“如此不是更好?苗疆斬殺東華使者,東華便可順勢取下苗疆。東華出師有名,臣相信,如今的東華,也有這個實力!”
“那盛朝呢?”馮九卿突然開口,“若是盛朝相幫,苗疆未必能夠成功取下。”
心頭一顫,鐵木蘇目光一柔,“太后的意思,是苗疆或許會在此刻撕毀與東華的和平盟約,轉護苗疆?”
馮九卿擡了下眼簾,“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嗯?”骨結分明的手指輕點太陽穴,精雕細琢的眉眼裡流露出幾分細微的異常,齊璞瑜盯着鐵木蘇,忽地勾起嘴角,“此事甚是危險,你或可一去不回,鐵木蘇,本王再問你一次,你確定要去?”
鐵木蘇走出座後,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擲地有聲道:“臣,萬死不辭!”
如此決心,鏗鏘有力,聲音迴盪在紫宸殿中,衆人心旌一定。
此法,雖然危險,然而未必不可行。
齊璞瑜默了默,緩緩點頭,“那麼,我同意。”
齊尚閉了下眼睛,“諸位大人,也同意嗎?”
“臣認爲,或可一試。”
“爲國爲民,鐵木蘇大人之法都有可行之處,臣願帶兵護送,臣,同意。”
“臣也可一同出使!”
“既然如此,”齊尚站起身,下意識又看了眼馮九卿,馮九卿卻端起茶杯,仿若什麼都沒有聽見、什麼都沒有看見,他怔了怔,再看向鐵木蘇。
“鐵木蘇今即爲遣南使,執使節權杖遊說苗疆,驃騎將軍帶兩萬兵馬隨行,以演練之名駐紮邊關!”
“臣領旨!”鐵木蘇激動地抱拳,視線又一次看向了馮九卿。
卻見馮九卿放下茶杯,含笑點頭,“助大人一路順風,無論結果如何,萬望平安歸來。”
會的,我會的,太后。
齊璞瑜雙眉微挑,低頭笑了笑。
臣子慢慢散去,齊尚來到紫宸殿的落地窗前的欄杆處,看着更加越加壯闊的皇宮、更加湛藍的天空,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就像少年時那般,笑盈盈地回頭,看向身後。
齊璞瑜與馮九卿憑窗而立,沐浴着午後清澈的陽光,溫暖和靜謐蔓延開來。
忽地,齊璞瑜看着齊尚的方向道:“鐵木蘇好像喜歡你。”
齊尚:“……”
馮九卿仿若未聞,看着齊尚的方向又道:“我把林容華降爲林美人了。”
齊尚:“……哦,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