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切斯突然在卞維文面前坐下,一時引得在場的人側目,一個個都悄悄往這邊打望。
卞先生泰然自若,先抿了口茶,然後看了看紙上的字和內容,心裡想着,這位羅切斯倒是一位中國通,一筆漢字雖不算工整,但能寫成這樣已經相當不錯了,卞維文笑笑,便也拿起筆:現在不是見面了嗎。
羅切斯繼續寫道:卞先生好手筆,搭了虞記的臺,又攪起了風雨,將矛頭直提我利德走私以及海關有關洋人洋貨的免稅政策上,冒着不惜得罪領事管的風險,逼着領事館那邊在搜查令上簽字,卞先生這是要做什麼?
羅切斯寫這些的時候一臉嚴峻,自虞記走私的謠言開始往伊麗莎白號和江海關免費政策這方面偏的時候,利德這邊就承受了來自江海關和領事方面的壓力,畢竟這一切都是他利德跟董幫辦鬥爭若來的,可實際上,他跟董幫辦鬥也是因爲江海關那邊的壓力,只是這道理沒處說。
“我不懂羅切斯先生的意思,去領事館申請搜查令的是董幫辦,董幫辦要針對你利德我覺得這沒有什麼奇怪的吧。”卞維文寫道。
他這到不是不敢認,而這些真不是他所爲,因爲今天,他的矛頭本來就是直指英領事和江海關,這之前自沒必要多此一舉。
“不管怎樣,卞先生只怕也不能否認一直在幫董幫辦吧?別忘了卞維武就是董幫辦的刀。”
羅切斯又寫道。
卞先生看了看紙上的字,淺笑不語。
羅切斯繼續寫道:“就算查出我利德走私又怎麼樣?查出來了大不了就是罰一筆錢,於我只傷皮毛,可於卞先生又有什麼好處,卞先生要清楚,董幫辦這回雖然能查我利德的走私,可他利用虞記的謠言卻逼着大使館那邊在搜查令上簽字,只怕有人要容不得他了,再加上威爾也容不得他,墨賢理也想拿他立威,如此,董幫辦今後只怕是沒好日子,你以爲他還能護着你二弟嗎我知道卞先生進了江海關,我一時自然拿下不住卞先生的短處,但你二弟那裡,他幫着董幫辦做事,身上可不乾淨,我拿卞先生沒辦法,可不等於拿卞老二沒辦法……”
卞維文眯着眼看着字條,身邊上海縣卻是閉着眼,豎着耳朵聽外面的京戲,那手指還在桌上敲着鼓點,好似對身邊兩人以筆交談毫不在意似的。
卞維文突然輕笑出聲,寫道:“若是羅切斯先生真不在乎走私被查出來,只怕這會兒就不會坐在維文面前了。
看着卞維文寫這句,羅切斯臉色有些難看,他當然在意,平常被查出來倒也無所謂,只這回一但被查出來,他只怕是要背黑鍋的,畢竟這回走私事件已經引申到華洋資本投資是否公平公正上去了。
公正肯定是不會正的,但一些表面領事那邊也是要維持的,所以,到時領事館和江海關肯定會拿利德來給上海各方交待。
“好吧,我曉得羅切斯先生要對付我二弟很容易,那我就先賣羅切斯先生一個好,其實這回,羅切斯先生不用擔心走私被查出來,正如羅切斯先生所想的,這回走私事體已經上升到了華洋投資公平公正的問題上了,而爲着領事和江海關的公信力,伊麗莎白號那邊也會把這走私擺平,這點羅切斯先生可以不用擔心,不過,羅切斯先生倒是要擔心事後的交待……”
寫到這裡,卞維文擱了筆。
羅切斯這會兒臉上先是喜後是憂,喜自然是卞維文說的有理啊,他之前擔心被查出,現在想來,領事館和江海關那邊同樣不希望被查出來,所以,很可能會幫他掩飾過去。
憂的則是事後如何交待,其實不管如何交待,他最後的結局大概只能離開中國了。不過,用中國的一句話,走之前也要拉個墊背的。
Www▪ ttKan▪ C ○
羅切斯再次拿起筆:我想跟卞先生合作,一舉將董先生踢出江海關,卞先生以爲如何。
卞維文沉思,好一會兒寫道:非是我不跟羅切斯先生合作,而是辦不到,羅切斯先生可曉得蓋文去廣州做什麼。
羅切斯搖搖頭,然後寫道:卞先生知道。
卞維文繼續寫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件事體,董幫辦請蓋文幫忙運作一件事情,這件事情要運作成功了,於江海關是有大功,有這樣一件功勞,董幫辦自可無憂,如今蓋文馬上就要到上海了,所以,很抱歉。
卞維文寫完擱了筆,還把筆套小心的套在筆尖上,這表示接下來不再交談了。
“大人,我們到外面去聽戲吧。”卞維文站起身來,不再理會羅切斯,同上海縣一起走到外面戲臺前,在臺前找了個位置看戲。
羅切斯看了看紙上的內容,臉色變幻不定,蓋文去廣州,他以爲是遊玩,卻沒想到還牽涉着董幫辦運作的一件大功?
想着,羅切斯又看了看卞維文的背影,然後拿過那一疊談話的紙條,從懷裡拿下出一盒火柴,擦着一根火柴,將紙條點着,沒一會兒,便成一堆飛灰。
羅切斯坐在那裡,沉思了一會兒,然後走到那個日本人身邊低語了幾句,那個日本人衝他點點頭,羅切斯又拱了拱手,轉身出了虞園。
這一切在外人眼裡跟一個謎似的,但羅切斯心裡卻有些興奮,卞先生表示沒辦法,但並不等於他就沒辦法,他打算把蓋文手上這個功勞搶過來,這之前或許是辦不到的,可這回蓋文在廣州迷上了那個東洋女人,而這個東洋女子在前天剛好到上海,是大倉先生的侄女,他剛纔已經跟大倉先生說了,去接她出來。
當務之急,先拉攏蓋文再說,總之,今天不能讓蓋文來參加董家宴。
……
戲臺下,上海縣正堂眼光微微的掃了離開的羅切斯一眼,然後微微轉過臉跟卞先生道:“維文啊,你跟他擺的什麼龍門陣呀”
“沒什麼就是攪攪混水。”卞維文抿抿脣道。
“你呀……”上海縣咧咧嘴,又眯了眯眼,盯着戲臺上,嘴裡卻道:“江海關不是個易處之地呀,不過,我也曉得你下了決心的事體也是改不了的,我只送你一句話,心平就好。
“多謝大人。”卞維文揖了一禮道,便不再說話。
兩人繼續專注的看臺上的戲。
周圍一些閒人也偷偷的朝這邊觀望,剛纔卞維文同羅切斯的那一幕自然落在了衆人的眼裡。
大家雖不明白卞先生跟羅切斯談些什麼,但這卞先生似乎也搭上了利德的關係。
“大小姐,永福門出人才呀。”玫瑰轉頭衝着虞景明又道。
玫瑰先前的話虞景明還沒回,本也沒有回的必要,這會兒虞景明便眯了眯眼,只是淡笑的掃了玫瑰一眼,依然未說話,卻是轉臉向榮偉堂道:“我二妹呢”
虞景明這話的意思大家都懂,這等場合,該出面的是剛剛嫁入榮家的少奶奶虞淑華。之前虞景明沒問不等於就真不問。
榮家到底是越來越不講規矩了,不過現在上海,光怪陸離着呢,越不講規矩,胡來,說不定還越有出息。
“我是叫她來的,不過淑華說她不慣這種場面,正好家裡還有親戚,淑華就在家裡跟我母親一起招待客人了。”榮偉堂解釋道。
榮偉堂這樣解釋,虞景明就不好多說了,一來淑華確實不習慣這樣的場面。二來,陪着婆婆招待家裡的客人也是正事。
“我就說我來不合適,只是少奶奶說讓我幫着偉堂應酬。”玫瑰在一邊低眉順眼的說,她在外人面前也是慣會做樣子的,這情形倒是讓人挑不出錯來。
虞景明卻是挑了挑眉,半認真半打趣的道:“淑華不曉得,你們也不曉得呀?這等場合,男子自有男子的應酬,女人也就聚一堆閒聊。正好,我正想陪蘇太太她們打打牌,只我這打牌技術全看運氣,好象我最近運氣不好的呀,玫瑰可是個牌精,正好留下來幫我做做參謀。”
虞景明笑語嫣然。
虞景明這邊話音剛落,那邊楊三奶奶倒是一臉高興的開口:“嗯,留下來打牌,不過我有話在先啊,給大小姐當參謀是挺好的,就是別太落力了,最好能放放水,我上回可是輸給了虞景明,這回還想搬本兒呢。”
楊太太也半真半假的打趣。
“小氣鬼。”一邊李二太太也打趣。
“喲,三姨奶奶這可叫我爲難了,不過話說回來,淹死的都是會游泳的,都說我是牌精,可我常常是陰溝裡翻船呀,一會兒要是輸了,大小姐可莫要怪罪我的好吧。”玫瑰一臉討饒的說。
她心裡其實是很有些不甘願的,本來她想借今天的相亮來證明她在榮家的地位,可偏偏虞景明這樣說了,那不管是她還是榮偉堂都不好拒絕,再加上楊三姨奶奶開口了,玫瑰自然只能留下來的份。
玫瑰心裡清楚,楊三姨奶奶那話象是開玩笑,但卻是半真半假,她每回跟楊三姨奶奶打牌,哪回不輸一筆給她,楊三姨奶奶是食髓知味了,更何況這回虞景明開口要她幫忙,幫忙是可以,但輸贏這東西誰能保證呢,所以醜話說在前頭,虞景明把她困在這裡,那她讓虞景明輸錢,公平吧!
“自然不怪。”虞景明淡笑道,她哪裡不曉得玫瑰的心思,可這又如何,她的性子跟楊三姨奶奶不是一個路數,平日是說不到一起去的,只是楊大人那裡放楊三姨奶奶出來交際,自也要是摸摸上海各方的關係的,所以楊三姨奶奶這樣,成事不一定足,但敗事一定是足的。虞景明也不可能眼看着她被玫瑰拉攏,指不定什麼時候給她挖坑呢,輸點錢,結個善緣也未嘗不可,玫瑰只是沒看清這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