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死
就在這一緩之間,紅娘已用出了最快的速度,身影斜斜地飛出,擋在了沈飛鴻的身前。
紅娘的奪命針威力雖不小,但對歐獨行這樣的人還產生不了威脅。他在避讓開的瞬間就拍出一掌,強勁的掌力在紅娘剛站住腳時就打在她的小腹處,把她打得撞向沈飛鴻懷中,立刻就感到氣血浮動。
沈飛鴻當然扶不住她,被撞得一起向後退去。可是就在紅娘的身子靠上沈飛鴻的瞬間,夏老的一拳已經重重打在她肩上。頓時,二人向後飛去,紅娘更是口中直吐鮮血。
沈青城和魯二先生當然看到紅娘受創,可是面對尚老和楊老狂風暴雨般的攻擊,他們也只能勉強自保而已。
形勢越發不利,沈青城已有意無意的向蘇慕天靠近。
歐獨行略帶玩味地看着沈飛鴻,彷彿一隻貓看着爪下的老鼠。
而沈飛鴻雖然被撞得嘴角流血,卻只是抱着紅娘倒在牆角,看着她的眼光中充滿了溫柔。他伸手輕輕擦去她嘴角的血絲,笑問道:“現在,你願意答應我那個要求了嗎?”
紅娘一愣,隨即嘴角露出幸福的笑,那模樣,就好像一個奮鬥了無數時日的人終於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東西。然後,她就在微笑中輕輕點頭,可是就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足以爲他們掃盡一切陰霾,即使現在正發生的一切,彷彿也已那般遙遠。
紅娘靠在沈飛鴻懷裡,閉上了雙眼。
沈飛鴻彷彿終於放下了心裡的一塊巨石,十多年了,紅娘終於答應了做他的妻子,這怎能不叫他高興?他擡起頭看向歐獨行,道:“淚血呢,難道他連見我的勇氣都沒有了嗎?”
歐獨行嘆息道:“爲何你還不明白,如果他願意見你的話,又怎麼會到現在還不出現?難道見到他就那麼重要嗎?”
沈飛鴻搖搖頭,道:“罷了,無論他來與否,今天這件事的結局都不會改變,我只要轉告他,該還給他的,我會還的。”
他口中的話才說完,靠在他懷中的紅娘突然飛身而起,右手紅綾,左右毒針同時向歐獨行襲去。
可是現在的她對歐獨行來說已沒有絲毫的威脅,歐獨行雙手長袖一揮,紅娘的紅綾和毒針就完全被打得失去了準頭,甚至還有幾根倒飛回去刺入了紅娘身體之中。
紅娘身子一震,又向後倒下,可是臉上卻沒有流露出絲毫痛苦的神色。
眼見如此,沈飛鴻依舊微笑着,無限柔情地凝視着懷中的人,他低頭到她耳邊,用只有他們能聽到的聲音說:“等我,我很快就來陪你。”
紅娘笑着點頭,一點都不吃驚,因爲沈飛鴻的這種反應完全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她的眼中只有柔情,目光彷彿看透了一切,除了對沈飛鴻的愛之外再容不下其他。
她沒有怨,更沒有恨,這一刻,她心中無比的寧靜。
沈青城擋下尚老的一擊,口中噴血,人也不住後退。尚老手中的一條鐵鞭神出鬼沒,任他用盡全身解數也不能奈它分毫。沈青城後退之時正好看到了紅娘被重創的一幕,可是此時的他已迴天乏力,只是緊咬着嘴脣,心中叫了聲“紅姨”。
然而這一退,他的人已到了蘇慕天身邊。
魯二先生的穿柳劍並不差,可是在楊老那詭異莫測的劍法面前卻顯得有些蒼白無力,不多時就已險象環生。
逼退沈青城的尚老已停下,默默地看着沈飛鴻。
沈飛鴻輕輕的,溫柔的把紅娘放在地上,他先對沈青城說:“青城,永遠別忘了你的身份,也別忘了你身上的責任,以後的一切就交給你了。記住,就算你對不起我也不能辜負了你紅姨。”
他說話的聲音很平靜,就像是平常時間在教導孩子一般。
沈青城緊咬牙關,眼中一片血紅,說不出的可怖,但他還是順從地點點頭。
沈飛鴻欣慰地笑道:“你帶着蘇少莊主走吧。”
他的話纔出口,離沈青城和蘇慕天最近的尚老就已出手,手中的鐵鞭甩出,捲起一個個圓圈套向沈青城的脖子。若是沒有變數,以沈青城此時的狀態,絕沒有逃走的希望,可是他身邊還有蘇慕天。蘇慕天此時雖沒有再戰之力,可是爲了活下去,再用出一招擋住尚老卻不是問題。
他手中的劍刺出,從鐵鞭形成的圓圈中間穿過,然後一抖手腕,尚老的鐵鞭就寸寸斷裂,變成了無數的鐵屑飛了出去。
尚老的功夫在江湖中也是排得上號的,如果要說一招破掉他的攻擊,江湖中不是沒有人可以做到,可是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卻不會超過三個。
可是遇到了蘇慕天,他永遠都是一招落敗,連變招的機會都沒有。
就在尚老的招式被破時,梅老臉色一變,揮起雙掌也撲向蘇慕天。
還沒等他的攻擊近身,沈青城就已經拉住蘇慕天的手腕向後退去。他們本身就靠近牆壁,這一退就撞了上去。
然而牆壁並沒有阻止住他們,就在二人撞上的瞬間,牆壁上就打開了一道暗門,沈青城和蘇慕天已經退了進去。梅老的雙掌打到二人原先站立的地方時,那道門已經飛快地關上,再不留下一絲痕跡。
可是梅老又怎能讓他們順利逃脫?他的腿用力在地上一蹬,人又向前躥出,雙掌用出全力向牆壁打去。
若是普通的牆壁,在梅老這足以開山裂石的一掌下就算不倒塌也要被打出一個很大的缺口。
可是這面牆壁沒有,梅老雙掌打上去卻只是發出一聲悶響,把梅老震得後退了幾步,甚至連牆皮都沒有掉下來一點,只是在牆面上留下了兩個深達寸餘的黑色掌印。
這面看似普通的牆壁,竟然全部都是以精鋼鑄成,就算是削鐵如泥的利刃也不可能破得開。
沈青城逃走,這次行動無疑已經失敗了一半;雖然沒有料到蘇慕天會在這裡出現,但是這個人逃掉,歐獨行已經料到接下來會遇到什麼麻煩了。
沈飛鴻嘴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畢竟,只要富貴山莊的人沒有死絕,那麼一切就都還有希望。而沈青城既然能在這一刻做出這種抉擇,那麼他在未來的日子裡也絕不會輕易倒下。
歐獨行面色一變,而這個變故也使得還在動手動的魯二先生和楊老停了下來。
沈飛鴻沒有看歐獨行,卻看向了魯二先生,二人相視一笑,同時呼出一口氣。
歐獨行不知道的是,沈飛鴻手中已經多了一把奪命針。
沈飛鴻終於把目光轉向歐獨行,道:“你告訴淚血,當年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我本來想讓他繼承富貴山莊的一切的。而我欠他的,我現在就還。”
在歐獨行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之前,沈飛鴻已經飛快地擡起手,把手中的奪命針拍向了自己的胸膛。毒針刺破了他的手,就在眨眼間,從掌心流出來的幾滴血就已經變成了紫黑色。
沈飛鴻就在衆人的注視下慢慢轉身,他搖晃着走到紅娘身邊,坐在地上,把她擁入懷中,閉上眼,也停止了呼吸。
奪命針不僅對敵人無情,對自己也無情。
外面傳來的慘叫聲和打鬥聲已經越來越弱,越來越少。
歐獨行再顧不上吃驚,他的目光就在沈飛鴻活動過的區域裡搜尋着,很快就在沈飛鴻站立處發現了一塊顏色較淺的地磚。
歐獨行向前兩步踩下那塊地磚,地磚非常輕微的一動,原先觀賞的暗門又快速無聲地打開。
可是這一次,那道門裡卻噴射出了致命的暗器,不僅是那道門裡,整個會客大廳裡,四面八方都噴出了要命的暗器。同時,地面也開始震動,房頂上不斷掉下灰塵。
歐獨行才意識到,那機關是隻可以開啓兩次的,第一次當然是開啓暗門,助人逃生,而第二次就是毀滅的控制機關,只要踩下去,這裡的一切都會在瞬間灰飛煙滅。
這已經不是壯士斷腕,而是同歸於盡!
梅老大叫一聲:“快撤!”說着他雙掌連續揮動,震開撲面而來的殺人利器,首先向外面飛去。
只是幾個眨眼的功夫,大廳震動得越發厲害,在一聲巨響中轟然倒塌,揚起漫天塵埃。
就在房屋倒塌的前一刻,梅老五人終於突破了暗器的封鎖,全部飛出屋外。他們雖成功地逃出來,可是那些暗器卻也在他們身上留下了不少創傷。
普通的暗器自然不可能對這些人造成任何傷害,可是四面八方,鋪天蓋地的暗器,再加上即將倒塌的房子的威脅就不同了。
這裡的響動驚動了其他人,不多時就陸續有人開始向這裡靠攏。看着梅老幾人狼狽的身影,無不露出吃驚的神色。
在這些人之中,赫然就有狼王和虎王,這兩個本已死去的人,就那麼同時活生生地出現在這裡。
梅老五人好似完全忽視了到來的人,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廢墟。
那面精鋼鑄就的牆壁當然還完好無損地站立着,可是那道暗門裡的通道已倒塌,被徹底地掩埋。
歐獨行雖然憤怒,但也不得不佩服沈飛鴻的才智和果斷。
一個完全不懂功夫的人,憑藉着自己的智慧,把一個山莊經營成爲天下第一富裕的地方,這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更讓人心驚的是他的果斷和決絕,在面對危機時取捨的抉擇,歐獨行自問就是他也無法輕易做到。
但是時間不長,歐獨行立刻下達命令道:“狼王和虎王立刻帶人清理廢墟,找到沈飛鴻、紅娘和魯二先生的屍體,確認他們的生死。其他人到附近看看有沒有地道出口,一經發現,立即向我報告,不得延誤。”
他的命令一向很有效,所以他的話才說完,狼王和虎王已經帶着人動手,而剩下的人也立刻分散到四面八方去尋找。
而歐獨行走到一旁,在廢墟中自習地看着,彷彿在尋找着什麼。可是越看下去他的臉色就越難看,慢慢的臉上就已經只有憤怒。
他大怒,幾乎是吼道:“來人!”
狼王和虎王幾乎是同時出現在他面前。
歐獨行道:“找到普方,生死不論。”
廢墟旁邊空空如也,哪裡還有普方的身影?
受了那麼重的傷,他還能逃得了多遠?
這次行動遇到的變數之多,已經完全超出了梅老和歐獨行的預料。
沈飛鴻、紅娘和魯二先生以及那十個暗地裡的影子殺手都已死去,可是沈青城、蘇慕天和普方卻逃掉了。如果找不到他們,那麼歐獨行接下來的行動無疑會遭到巨大的阻礙,甚至會因爲這幾個人而功虧一簣。
這些人當中他最擔心的還是蘇慕天和普方。蘇慕天的怪異功夫完全剋制了天山六老,若讓他活着,對剩下的三老顯然是巨大的威脅。何況,他背後的錦繡山莊也是三大勢力之中歐獨行最忌憚的。
普方是殺手中的佼佼者,單獨遇上的話,剩下的三老也絕不是他的對手。
沈青城雖然實力不凡,但對比下來,三人之中他的威脅也是最小的。但是如果不殺了他,這個人將也始終是歐獨行的一塊心病。
除了漫天的血腥和倒塌的會客大廳,富貴山莊似乎沒什麼變化。可是,這裡的一切都在一天之內變了,不但主要力量被一舉擊潰,連下人也沒有逃脫一個。
又快到了酉時,廢墟終於被清理開,沈飛鴻、紅娘和魯二先生的屍體都已經被找出來。
沈飛鴻抱着紅娘,一臉的平靜和幸福,絲毫沒有面對死亡的不安或者恐懼;魯二先生全身釘滿了暗器,身子也被倒下的房屋砸得面目全非,顯然面對必死的結局,他並沒有掙扎。
歐獨行見到這三具屍體,只是淡淡道:“把他們埋了吧。”
雖然是敵人,可是沈飛鴻也算得上一代梟雄,值得歐獨行對他尊重。
富貴山莊號稱富可敵國,其中的財富當然驚人。可是在清理的時候,歐獨行找到的也不過區區三百萬兩。
若在其他地方得到這一筆財富,這無疑是一筆鉅款,可是別忘了這裡是富貴山莊,號稱天下最富裕的地方。這三百萬兩對富貴山莊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歐獨行當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所以他吩咐道:“從今天開始,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找到沈青城。”
普方像是一條蛇一般趴在地上,全身都已經僞裝起來,除非從他身上踏過去,否則絕對沒有人能發現他。
他的呼吸弱不可聞,這其中固然因爲他作爲一個殺手的苦練,能把呼吸和心跳都壓制在一個極低的頻率。可是此時更重要的原因卻是因爲他身受重傷,隨時可能昏厥,所以才導致呼吸太慢。
他的身子好像撕裂一般的疼,腦子也一片模糊,眼睛更是什麼都看不清。
可是他心中卻一直有一個念頭支撐着他,那就是,決不能死!
活着,最簡單的執念,可是也只有活下來,一切纔有可能。
普方無疑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一點。
所以爲了節省體力,除了活下來的念頭之外,他再沒有想其他。
就是靠着這一點點求生的慾望,他居然苦苦堅持了下來。不過他也清楚,這種情況絕對無法長久。
四周卻都是來往搜尋的人,他連動都不能動,更談不上其他。
他也嘗試着運氣恢復體力,可是一運氣就感到全身筋脈好像斷裂了一般,真氣根本無法運轉。梅老本就對他抱着必殺之心,他能逃過一死,並且逃過他們的搜尋就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所以面對歐獨行幾乎是掘地三尺的搜尋,他也沒有抱着再逃下去的僥倖。
這裡還是富貴山莊,當然也是那個地道的出口,但是恐怕歐獨行也絕想不到普方會藏在這裡。
他當然想進去到地道的深處,沈青城和蘇慕天當然也還在裡面,可是無論是他的身體狀況,還是歐獨行的步步緊逼都讓他無法再一動哪怕是一步。
來往搜尋的人無數次從他身邊經過,甚至還有人在他身旁蹲下很長時間,可是沒有人想得到他會藏在這裡。
因爲這裡是富貴山莊的茅房,下人使用的茅房,而普方就在茅房旁邊一棵小樹的下面。
來這裡出恭的人當然也不少,可是在這種時候,就連出恭也成爲一種難得的休息,有誰會在這種時候還不遺餘力地找尋失蹤的普方?
沈青城和蘇慕天自然不能出來,一旦他們有所動作,立馬就會被歐獨行發現,那樣就得不償失了。所以,就算是普方死在這裡他們也未必會知道。
他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等到歐獨行有所鬆懈的時候再逃走。
這無疑是最安全也是最致命的辦法。只要歐獨行不發現他們,那麼他們就是絕對安全的;可是一旦拖延的時間過長,就是歐獨行找不到他們,他們也只能被困死在這裡;就算僥倖能逃出去,隨便遇到一個人都能輕易解決他們。
而且普方就算要去和沈青城匯合也要等到入夜,只有那時,他被發現的可能性才最小。
因爲他不敢也不能再冒險。
畢竟他們已經是富貴山莊最後的希望。
入夜。深夜。
普方已經暈倒,氣息越來越弱。
但是歐獨行的搜索卻一直沒有間斷過,更沒有一絲一毫的放鬆,別說是富貴山莊內,就是方圓五十里也全天候搜索。
這種情況下,他們又怎麼能逃得出去?
這種時候,以沈青城和蘇慕天的智慧,又怎麼會靠近出口這裡?
但是普方再次感到全身刺痛的時候,等他慢慢地,艱難地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已經不在暈倒時的地方了。但是他並未驚慌,因爲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牢籠,也不是房屋,而是泥土。
四周都是泥土,連身下也是,他還是在地道里。
身旁已經傳來沈青城略帶欣喜的聲音:“你終於醒了。”
普方只是輕輕點頭。
沈青城深知他的性格,又接道:“你已經昏迷了兩天,以我們現在的狀態,最多還能在這裡堅持四天。如果這段時間內逃不出去,那就只能困死在這裡。”
蘇慕天一直沒有開口,只是安靜地聽着沈青城說話。沈青城外表雖然很平靜,可是在隱約間卻不難看到他的雙眼已經被一層詭異而且暴戾的紅色所掩蓋,而臉上卻是蒼白得沒有了一絲血色。
普方閉上眼,沉默了一下才道:“面對歐獨行一個普通的手下,你們還有沒有再戰之力?”
蘇慕天只能黯然地搖頭,而沈青城則是想了一下才點頭。
看到他點頭,普方纔有繼續道:“在接下來的三天裡,在不被發現的前提下,你只有一個任務,那就是殺掉一個巡邏的人,把屍體帶來這裡,決不能留下任何痕跡。”他的目光似是刀鋒一樣盯着沈青城:“你能不能做到?”
沈青城沒有立即給出答覆,而是問道:“你要屍體做什麼?”
普方的聲音立即冷下來:“想報仇就照我的話去做,如果連這件事都做不好,那你根本就不能算是富貴山莊的希望,也沒有必要再活下去。”
沈青城的臉色立刻就變了,他怒視着普方,卻沒有說話。憤怒、不甘等情緒交織在臉上。但他沒有發作,還是那麼靜靜地坐着,開始打坐調息。
這次,普方也那麼看着他,但卻沒有開口,然後冷漠的臉上也麼有再出現其他表情就閉上了眼睛。
雖然不理解普方的意思,但是蘇慕天什麼都沒有問,也就那麼靜靜地坐着。
良久,沈青城突然站起身,一言不發的向地道出口走去。
蘇慕天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可是躺着的普方卻連眼睛都沒有睜開一下。
等待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尤其是帶着好奇心的等待。這無疑是一種折磨,對心理的折磨,特別是在像蘇慕天這樣身受重傷的情況下。
沈青城離開的時間很長,長到蘇慕天都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但他可以肯定的是,這段時間絕不會少於三個時辰,或者只可能更久。
沉重的腳步聲伴着粗重的喘息聲從出口方向慢慢傳來,漸漸清晰,其中還夾雜着物體和地面摩擦發出的沙沙聲。
這種情況只能說明,沈青城回來了,而且已經帶回來一具屍體。
普方要求一具屍體有什麼用,難道他想換上那個人的衣服混出去?可是這裡有三個人,衣服根本不夠。而且以他們的體力,根本不可能走得出去。
沈青城終於走到普方身邊,再也站不住,重重地坐到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氣。
普方終於睜開眼睛,但也只是看了沈青城一眼就又閉上。
沈青城的消耗是可怕的,他一坐下就倒在地上,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此時的他,就算是想問問這具屍體的用處都開不了口了。
而看普方的樣子也沒有爲他們解釋的意思。
誰都沒有開口,時間就在沉默中流逝。過了很久,比沈青城出去的時間還要長,至少已經六個時辰。
昏暗的地道中只剩下喘息聲和急促的心跳聲。
他們三人早已餓得眼冒金星,肚中空蕩蕩的,一陣又一陣的翻江倒海。隨着飢餓的感覺消失,虛弱的感覺立刻衝擊着他們的神經。
直到再一次,他們又有了飢餓的感覺。上一次雖然也不好受,可是跟這一次相比,那實在算不上什麼。
他們眼中都佈滿血絲,臉上蒼白中帶着一種詭異的青灰色,說不出的詭異可怖。
普方無疑是三人之中最會節省體力的,自從進來就沒有怎麼說過話,而且還保持着平躺的姿勢,可是此時的他也已經到了能忍受的最後關頭。
終於他睜開眼,對蘇慕天道:“把你的劍給我。”
蘇慕天當然知道,普方的劍還在地道入口那裡。但是他已沒有力氣搭理普方,只是吃力地扭頭看了看身旁的劍。
普方就掙扎着起身,直到全身汗如雨下才顫抖着坐起來。
他用力捏住蘇慕天的劍,用盡全身的力氣,幾乎是一寸一寸地爬向那具屍體。
沈青城和蘇慕天雖然動不了,卻能看到普方的動作。似乎意識到普方接下來要做出什麼,他們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作死灰色,口裡已經出現了嘔吐的感覺,好像胃連最後一點苦水都要吐出來。
不過他們胃裡已經沒有什麼東西了,就算是要吐也沒有什麼東西可吐。
普方爬到屍體旁邊,休息了片刻才舉起劍,無比艱難地割開屍體的衣袖,再在沈青城和蘇慕天震驚的目光中,從屍體的手臂上切下一小塊肉來。
他沒有理會旁邊的兩人,閉上眼睛,慢慢地把那塊肉放進嘴裡,然後幾乎是用盡所有的精力忍受着,一下,再一下,很慢卻很用力地咀嚼着。甚至,血絲還從他的嘴角流下。
沈青城和蘇慕天已經低下頭開始乾嘔,好像要把胃給吐出來。可是任他們嘔得涕淚橫流,卻什麼都吐不出來。
時間彷彿就這麼靜止了,不知什麼他們終於再聽到普方那冷漠的聲音:“想活下去就照着我的做。”
說完這十個字,他就再次動手,從屍體上割下第二塊肉。
這就是這具屍體的真正用途!
沈青城和蘇慕天此時除了震撼就只有噁心,甚至連飢餓的感覺都早已忘記。
幾十年後他們想起這一件事時,都還會忍不住嘔吐,直到把肚子裡最後一點東西吐出來,吐無可吐爲止。就連夜晚,他們也會經常夢見自己嘴裡還嚼着人肉,血水從嘴角流出來,然後就被嚇醒。
可是他們卻也充滿了感激,因爲自從那一次之後,就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他們覺得可怕了。
當然,他們最感激的人還是普方,如果不是那個冷酷冷漠的殺手,他們自己永遠也過不了那一關。
所以他們對別人說起那次被困的經歷時,他們提到的最多的人不是最大的、把他們逼入絕地敵人歐獨行,而是普方。他們對別人說的話也驚人的一致,他們說:“雖然是歐獨行把我們逼入絕境,但真正讓我們感受到什麼叫做危機的人卻是普方。”
至於細節,他們當然沒有再多透露哪怕一點點。
所以儘管沒有見過普方這個人,但是普方這兩個字卻早已深深地印刻在每一個沈青城和蘇慕天認識的人的心裡。
眼看着普方已經把第二塊人肉放進嘴裡,沈青城和蘇慕天還是沒有動,可是除了極度的噁心之外,他們心裡至少已有了一種別樣的感覺。
至少,他們心裡都不約而同地升起一個念頭:活下去!
是的,這就是他們從普方放進嘴裡的第二塊人肉上感受到的。
所以儘管噁心的感覺一點都沒有減少,他們心裡至少已經有一種必要時候嘗試一下的念頭。
吃下第二塊肉,普方不僅沒有因爲得到補充而好受,身體卻好像更虛弱了。確實,能這樣做的人在世界上也是鳳毛麟角,普方儘管做到了,可是他心裡承受的壓力也絕不是別人可以想象的。
嚥下最後一口肉,普方已倒下,全身痙攣、抽搐,用盡全部的力氣忍住嘔吐的感覺。
無論多果斷,他畢竟也只是個人,也有無法忍受的事。
漸漸的,普方終於在極度疲勞中沉沉睡去。可是即使如此,他的臉上依然刻滿了痛苦,就連嘴角也充滿了痛苦。
人生本苦麼?
沈青城和蘇慕天對視着,連苦笑都已苦笑不出。
他們知道,如果他們真的像普方那樣去做了,絕對,絕對不能做得像他那麼好。
爲了活下去,普方無疑比他們任何一個都多付出了太多。
或許也就是因爲他知道生存的不容易,所以他的劍法從來都很有效,從來都是一擊致命,絕不留給對手反擊的機會。他知道,只有最有效的劍法纔是最好的保命方式。
現在,這兩個年輕人對普方的感覺已經不是震驚和敬佩可以形容了。
沈青城也掙扎着站起來,向那具屍體靠近。可是每向前移動一點距離,他的臉色就越難看,身子也顫抖得更厲害。但是他畢竟沒有停下。
抓住劍柄的那一刻,沈青城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痛苦,他顫抖着,用力地割下一小塊肉,然後緊閉雙眼,慢慢的向嘴裡送去。
快入口的那一瞬間,他的動作停住了,他的眼角居然流下了淚水。面對這能讓他活下去的人肉,他軟弱了。
可是,就在蘇慕天以爲他會放棄的時候,他已經飛快的把那塊肉塞進嘴裡,甚至都不敢咀嚼就吞嚥了下去。
完成這個動作之後,他就好像虛脫了一樣倒在地上,緊閉着雙眼,大口喘息着。
蘇慕天不禁爲眼前這個人所折服。
只可惜,他終究沒能忍住,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普方或許知道沈青城做了什麼,不過卻仍然不管不顧,好像真的已經睡着。
蘇慕天不忍再看下去,很快地閉上眼睛。可是他卻很清晰地聽到了沈青城的嘔吐和喘息聲,而且那聲音好像還夾雜着啜泣。
也就是在閉上眼的這一瞬間,蘇慕天的心也開始刺痛,因爲他想到,此時的沈青城很有可能就是下一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