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馳看了整整一下午監控,終於看完了。眼睛火辣辣地痛,中午本想休息下,人非常疲憊,卻怎麼也睡不着。他發現,者別爾勒喜歡運動,幾乎每天都要鍛鍊半個小時以後,這15天從未斷過,就連自殺前晚,仍在運動。
這讓張馳更加疑惑不解,一個每天堅持運動的人必然對生活充滿了希望與熱愛,一個充滿了希望與熱愛的人,又怎麼會自殺?
除此之外,者別爾勒似乎沒有什麼更多的愛好。張馳憂心忡忡,晚上參加協調會,倘若死者家屬問起自殺原因,那怎麼回答?
傍晚時分,黃土開着車將張馳帶到酒店,兩人在車上一言不發,都充滿了擔心。晚上八時,酒店三樓會議室,燈火通明,裡面坐滿了人。
協調會由黃土主持。會議尚未開始,死者家屬便大鬧起來。一位婦人看到桌上的執法記錄儀正對着他們,十分激動,指着黃土大罵:“爲什麼要攝相?這是侵犯我們的肖像權,知道嗎?”她站起來,衝上去搶執法記錄儀。其他人也紛紛站起,形勢突然就變得嚴峻起來。
黃土見狀,慌忙撤下執法記錄儀,家屬的情緒稍有平息。剛坐定,又一個婦人突然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了起來,邊罵邊喊:“我可憐的弟弟,你死得好慘啊,你留下媽媽與兒子,要我們怎麼辦啊……”餘人聞了,好幾人亦號陶大哭,一時之間,協調會上哭喊聲此起彼伏。
黃土皺着眉毛,望了望張馳,沒想到張馳眼觀鼻、鼻觀心,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彷彿什麼也沒發生,只好不作聲,耐着性子聽他們哭喊。
約摸過了半個小時,哭聲漸小。黃土說:“家屬們,現在會議開始,好嗎?先請駐所檢察通報一下他們目前的調查結果。”
衆人的眼睛齊刷刷地盯向張馳,張馳不慌不忙。他先將屍表檢驗鑑定的結果唸了一遍,隨即又說:“者別爾勒死亡當日,我便前去查看了屍表,並未發現他身上的外傷,並觀看了他死亡前15日內的監控,因此,根據以上,基本可以排除其受到民警的體罰虐待、受到在押人員的毆打。”
張馳的語速很慢,每一個字都是經過反覆考慮之後才說的。他知道,倘若有一字錯誤,就可能被家屬抓住窮追猛打。
這時,一個漢子大喊:“就算者別爾勒是自殺,可是他爲什麼自殺?者別爾勒平時十分愛運動,思想也開朗,怎麼可能會自殺?是不是受到他人的威脅?還是被人殺死後掛在門上的?”
張馳緩緩說:“對於者別爾勒自殺的原因,檢察機關正在調查。倘若有民警存在瀆職,我們將依法予以查處,這點請家屬放心。”
家屬見張馳果然無法查清者別爾勒自殺的原因,紛紛說:“檢察官,你可要還我們一個公道。”
漢子站起來,厲聲說:“檢察官,者別爾勒死亡已有幾日了,你們既然認定他爲自殺,爲什麼調查不出自殺原因?是不是你得了什麼好處,不肯調查?或者,你調查出來,有隱情,故意不告訴我們?哼哼,我還聽說,前幾天,紀委、政法委聯合調查組前來調查你,是不是你也存在瀆職?爲什麼你監督不到位?”
家屬的怒火又被點燃,紛紛破口大罵,局勢突然變得不可控制。黃土暗捏了一把冷汗,卻見張馳一臉平靜,心想:“張檢真沉得住氣。”
衆人大罵一陣,張馳也不辯駁,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們。過了十來分鐘,聲音也慚慚變小。張馳淡淡說:“各位家屬,我們坐在這裡,是來解決問題的,不然,我們就算是從晚上坐到白天,白天坐到晚上,也無濟於事,是不是?”
衆人無聲,漢子又站起來,說:“檢察官,你必須給我們解釋!”
張馳冷冷地看着他,說:“這位朋友慢坐,據我所知,你並不是者別爾勒的朋友,你有什麼資格坐在這裡?你不但吸毒,而且還有三次犯罪前科,對不對?說!是誰叫你過來的!你在存心鬧事,對不對?”
張馳的聲音突然嚴厲無比,他揚了揚手中紙,又說:“你的身份,我們早已調查清楚,這是家屬協調會,你不是家屬,請你馬上離開!還有幾位也不是家屬,不用我講,請你們也自覺離開!”
漢字臉色一變,說:“我是者別爾勒最要好的朋友,我爲什麼不能在這裡?你倘若不心虛,那又怕什麼?”
張馳望着他,眼睛如刀。黃土見狀,手一揮,劉力乾帶着幾個民警,來到漢子身邊,說:“不要逼我們用強!”漢子望了望家屬,見他們一個個臉露懼色,無人向前幫忙,恨道:“你們這幫沒用的東西!爛泥巴扶不上牆!”說完,轉身離開,另外幾人,也悻悻走開。
張馳說:“大家不要害怕,現在無關人員走了,你們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吧。”
家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婦人說:“檢察官,還是那句話,你一定要告訴我們,我弟弟爲什麼自殺?他不是一個自尋短見的人,我瞭解他。”
張馳說:“放心,我一定會調查清楚,一定會給家屬一個滿意的答覆!”
沉寂了片刻,一個年紀大的男人說:“檢察官,我是者別爾勒的叔叔。有句話說,人死能復生,既然者別爾勒死了,我們那裡的人很直爽,不想瞎折騰,不管看守所有沒有瀆職,只要賠償我們200萬元,那麼,你們明天就可火化者別爾勒,我們拿了骨灰就走!”
張馳淡淡說:“事情沒有調查清楚,現在談賠償還爲時過早,倘若民警存在過失,你們當然可以索賠,但這也得走法律程序。如果不存在過失,那麼,只能依據法律相關規定進行處理。”
年紀大的男人說:“檢察官,我們那裡有個風俗,就是別人拿我們當朋友,我們也把他當朋友,別人把我們當敵人,我們也把他當敵人,剛纔的話,請檢察官仔細考慮一下。”
張馳斷說:“不用考慮了,我還是那句話。”
年紀大的男人臉色一變說:“檢察官,據我所知,你是根本就無法查出我侄兒自殺的原因的,何必在這裡硬扛。再說,又不要你個人掏錢,何必這麼較真?”
張馳說:“要是我查清了呢?”
“你若查清,我們一個子兒也不要!”
“這話你作得了主嗎?”張馳冷冷問。
年紀大的男人看了看餘人,頓了一頓,說:“我作得了主,但是,倘若你查不出呢?”
張馳說:“明天之內,如果查不清原因,我立即辭職不幹!以後,你再無論要賠償多少錢,我一句話也不吭聲!”
“好!就這麼定了。”年紀大的男人說完,站起來,轉身便離開了會議室。家屬也紛紛離開,有的高興,有的難過,有的狐疑。
黃土說:“張檢,你何必將此事攬到自己身上?查不出原因,也與你無關,何必呢?你還說明天之內查清。”
張馳嘆息說:“這背後有股力量在算計我,躲是躲開的,伍書記給我三天調查時間,明天是最後一天,就算我不給家屬這麼承諾,伍書記也不會輕易放過我,到時就算我想全身而退,恐怕也不可能了。”
黃土說:“難怪這幾天,我看到伍進清神神秘秘,上竄下跳的。”
張馳說:“他們要算計我,原屬意料之中,只不過,我擔心暗地裡還有人在操縱,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